年夜饭吃到后半程,庄客们轮流过来给展云霄敬酒,桌上的气氛才渐渐活跃了起来。直到人越来越多,展云霄才叫许凌山带着展阔和展柔去北园里放焰火。
许凌山如获大赦,牵着展阔的手出来,展柔在身后由仆妇带着,一起去了展云霄练功的北园。
早就有小厮们在北园排列好了各式各样的花炮爆竹,许凌山带着展阔和展柔站在廊下,看着小厮们燃放。
“我要去点!”一朵炫目的金花在头顶上空炸开,细碎的光点明明灭灭,映在展阔炯炯有神的眼睛中。他看得来了兴致,便想亲自去点花炮。
花炮一声声响起,直冲夜空。许凌山俯下身,揽着他的肩,在他耳边说:“少爷,花炮有些危险,就让他们去点吧。”
“我不怕。”展阔说着已经从廊下跑了过去,一个小厮刚刚点了三挂鞭炮,正捂着耳朵往回跑。
许凌山见状奔了出去,拉住展阔,躲到一边。待鞭炮响完,看四周下人已经吓得脸都变色了。
展阔倒是面不改色,对许凌山说,“我要点一个花炮。”
许凌山知道展阔性子执拗,况且点个花炮并不是多危险,只好拿过一根细香,护着他走到了一个花炮旁边,指着一根火信说:“把香点到这里。”说完便握着展阔的手要去点燃。展阔用力一挣,说:“我自己来。”
许凌山只得松开他的手,在后边用胳膊半圈着他。
展阔慢慢将闪着红点的香头对准了火信,火信冒出烟,然后也闪起了红点,嘶嘶地响着。
“好了。”许凌山拍拍展阔的胳膊,拉着他往廊下跑。
忽然听到一个童声大喊着:“我也要点一个!”
许凌山一边护着展阔一边回头看,见展柔手里也拿着一根香,朝另一个没有点燃的花炮跑去,眼看就要碰到他们刚刚点燃的那个。
许凌山怕焰火突然爆开升空,伤到展柔,便大喊:“快回去!”
展柔一愣,随之往后退了一步,把着着火的那花炮碰倒了,炮孔正冲着许凌山和展阔。
电光石火之间,花炮爆开,一束火光伴着炮声直冲向二人,强光照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直到强光渐歇,才看清了园子里的情况。
许凌山蹲在地上把展阔护在身下,背上被炸出巨大的口子,棉花带着火星飘在空中,一股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
“许凌山!”展阔大叫一声,所有人才跑过来,七手八脚把许凌山身上的火星扑灭,又帮他把衣服扯了下来,里衣上粘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许凌山痛苦的歪在地上,展阔拉着他的胳膊,颤着声音说:“许凌山,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他背上很痛,别人给他扒衣服的时候疼出了一头的汗。可他看到小展阔吓得变了脸色,两只眼睛里都蓄着泪水时,就没那么痛了,一直摇头:“没事没事,少爷放心,我回去涂上药就好了!”他站起来,由人扶着往南园的西厢房走,展阔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没人注意到被飞起的炮屑打伤的展柔,此时还跌坐在北园之中。
回南园的路上碰到了正要去北园一起看焰火的展夫人。展夫人看到远远地小厮们搀着一个人过来,三步两步迎了上来。
“这是怎么了?”
众人们知道惹了祸,大气不敢出。只有许凌山忍着疼说:“不小心被花炮炸到了。”
展夫人急切地在人群中找展阔:“阔儿呢?阔儿伤着了吗?”
许凌山道:“少爷无事,夫人放心。”
展夫人根本无心听许凌山的话,从他身后一把拉过了展阔,从头到脚摸了一遍,不停问着:“阔儿你有没有受伤?这群下人怎么这么没用!放个花炮都弄出事情!”
展阔打开他娘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手,着急地说:“娘!快让许凌山回去!他受伤了!”
展夫人起身,拉着展阔往回走,吩咐了下人请赵先生来给许凌山医伤。
往前走了没几步,展阔转身跑到许凌山身前,拉住了他的手,“你忍一会儿,马上就有人给你看伤了。”
许凌山用力回握展阔的手,强笑着说:“知道了少爷。”
这位赵先生平日里不住在展府,除夕夜是特意到府上敬酒来的,看他样子喝了不少,红着脸给许凌山看伤。
“没什么事儿,都是些皮外伤,幸亏冬天衣服穿得厚,我给你开两剂内服药,防止伤口受了湿气发起来,剩下这些外伤,涂涂药就好了。”
许凌山趴在床上,侧过头对着赵先生说:“谢过赵先生了。”
赵先生摆摆手,坐在桌旁拿笔写了药方,甩给旁边的小厮,而后起身又叫着那个小厮去跟他取外用的药。
赵先生和小厮走后,门没有关严,有凉风从门缝里透进来,许凌山正要下床去关门,展阔推门进来了。
“少爷?”他趴在床上翘着头看展阔。
展阔把门关紧,走到许凌山旁边,问他:“赵先生说什么了?”
许凌山揉揉他的头说:“没事,都是皮外伤,涂几天药就好了。”见展阔表情放松下来,又说道:“少爷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疼?有的话一定说出来,不要忍着知道吗?”
展阔说:“我身上不疼。”
“那就好。”许凌山看着展阔,宽慰地对他笑笑。
门外展夫人大发雷霆,询问事情经过,声音传到许凌山房里。只听到展夫人一个人说话,没听到有任何人回话。许凌山转瞬想到,大概是牵扯到了大小姐,下人们不知如何说。想来大小姐也是个孩子,毛手毛脚总是难免,幸好自己及时护住了展阔,不然如若展阔有个闪失,大小姐便要遭殃了。
想着,他拉过展阔说:“少爷,我的伤不碍事,你也没有受伤,不如你劝劝夫人不要动怒了。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好不好?还是过年要紧。”
展阔闻言眉头蹙了起来。
许凌山哄着他,捏捏他的手:“好不好?不要让夫人再问了。”
展阔突然甩开许凌山的手,转身往外跑,边跑边喊:“她是故意的!她要害我!”
“少爷!”许凌山看着他跑出去,急匆匆跟着下了床,跟到了院子里。
展阔跑到展夫人身边大声喊着:“是姐姐!姐姐要害我!”
“不是的夫人!”许凌山踉跄着跑过去,低头躬身跟展夫人解释,“夫人,大小姐只是一时玩得高兴,不小心踢到了花炮,并不是有心的。”
展夫人眼睛扫过一众下人,冷冷地问道:“你们几个都看着呢,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人敢说话。
“好。既然都不说,我自然是信我儿子的。许凌山,我看在你为了护着阔儿受伤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今天这事你要是没看清楚,最好也闭嘴。”
展夫人说完,拉着展阔便走了,许凌山再想说话已然失去了开口的契机,只是心里不住地开始有些担心展柔。他看向展夫人离去的方向,发现小展阔回头看着他,眼神透着冷意。
他无奈回转房间,看到转角处有个人影,他停住,那人影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是展柔。
“大小姐?”许凌山没有上前,站在自己房门前看着她。
展柔往前蹭了两步,问:“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她也摔倒了,身上沾着尘土。
许凌山摇头说:“我没事,你受伤了吗?”
展柔看看自己身上,“我不知道。”
说到此处,许凌山身后有人喊他,是之前去取药膏的小厮,这时拿了治外伤的药膏来。
许凌山接过药膏道谢,小厮便原路走了。他再回身已经不见了展柔。
他推门进了房,趴在床上,把上衣全都脱了下来。找了一根长竹签,挑着药膏背对着镜子慢慢给自己上药。好不容易上好了药,他十分疲惫,倒在床上便睡了。
睡意朦胧时,有人推门进来。许凌山睁开眼,见是杨纶。
杨纶走到床边,他仰头叫:“先生。”
杨纶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起来,拿了旁边柜子上的药膏,掀开他的被子,替他重新往腰背的伤处涂了药。
“谢先生。”
杨纶说:“伤口不能捂着,要敞开,我一会儿让人送碳过来,赵先生的药有奇效,一夜就能去腐生肌,你且忍过这夜。”
“是。”
杨纶笑着把药放回去,坐到床边的凳子上,盯着他看。
许凌山此时裸着上半身,趴在床上,被盯得有些害羞,便把脸偏了过去。
“难为你了。既要保护阔儿,又不想小柔受连累。”
许凌山听了这话,心知杨纶已然知道事情原委,便说:“大小姐不过也是个孩子,怎能有这么多心计。”
杨纶摇头。
许凌山问:“先生……何意?”
杨纶道:“你觉得阔儿可是会胡乱说话构陷别人的?”
“当然不会。少爷性格是有些倔,却不会生出这样的心。”
“这就是了。”杨纶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自己想明白。
“难道……”许凌山有了一种猜测,“大小姐真的是……”
杨纶摇头,“今天这事我说不好,但是阔儿很小的时候,小柔确实趁人不注意把阔儿从床上推下来过。”
许凌山闻言,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阔儿那时候尚是小婴,该是不记得此事,可莫名地他就开始憎恶小柔。”
许凌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所有下人都不敢让展柔靠近展阔,而展阔对展柔也从未有过好脸色。
“可是大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杨纶不语。许凌山明白后面的事情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了,便点点头,“先生,我明白了。”
“那你好好歇着,今日你这么护着阔儿,老爷夫人都看在眼里呢。至于阔儿,你好好哄他就是了。他不会跟你记仇的。”杨纶起身往外走。
“是,先生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