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奇峰在寝殿里优哉游哉,歪在里间榻上听陆剑青回禀四大门派来袭一事。叶志庭在榻侧服侍着,陆剑青在外厅回话,三言两语把如何夜袭四大门派、如何与万剑山庄庄主交手之事交待清楚便不再多言。
“余下的若有遗漏,还要有劳叶师弟了。”陆剑青并没有把事情说尽,总要留些给叶志庭,让他在背后禀报给燕奇峰,才不枉燕奇峰安插他一同执行夜袭的这份考量。尤其是收了昆仑派叛徒为义子一事,更是不能轻易说出来,以表清白。燕奇峰多疑,越是坦荡示之,他越要怀疑,不如借叶志庭之口,让燕奇峰有确切的疑点。知道他怀疑何事,陆剑青反而容易应付。
叶志庭礼貌地向陆剑青点头,看那样子似乎很是领情。
榻上燕奇峰坐直身子,喝了口茶,满意道:“司宰做事一向周到稳妥,此番同样。司宰连日未曾休息,太过辛苦了,我若是想起什么其他的,志庭又答不齐全,再去传你。司宰回去休息吧。”
陆剑青告退出来,回了自己住处,交待当值小卒,不管有多大事都不要叫他,除非是教主通传。说完,便回去歇下了。
这边魏玉年带着丁若水去名簿司报备,将其归到自己属下,安排为一杂役。
“只能暂将你如此安顿。今后我与司宰,你也不能总见着。登峰教人员庞杂,你来历不同他人,切记安分守己,不要给司宰惹麻烦。”魏玉年对这年轻人实在看不上眼,又不好违逆了陆剑青的意思,心里想着先这么安顿,往后他身上若有什么疑点,寻个理由要杀要剐都好处置。
丁若水心中必然失落,原来在昆仑派,好歹是管事的师兄,如今在这邪教却成了个杂役,不过初来乍到,也看得出自己那出背信弃义的戏为人不齿,便点头应承了魏玉年,跟着其他杂役下去了。
魏玉年行至陆剑青住处,被小卒拦下,说司宰有命,除非教主传唤不得打搅。魏玉年想来嘱咐丁若水一事,看他这架势便明白陆剑青心中早就有数,也未啰嗦,自去歇息。
直至第二日黄昏,陆剑青醒来。体内寒气乱窜,他运功压制,不到半个时辰,内息逐渐平稳。前几日内力耗费太大,针蛊在体内蠢蠢欲动。
“司宰有命,任何人不得打扰!”当值小卒在门口呵斥来人。
只听来人慢悠悠地答道:“我家当家的告诉我,请不到司宰就不要回去了。既然不便打扰,我在此恭候便是。”
“随你!”
陆剑青听清来人是骆掌柜,整理穿戴走了出去。
小卒听到门响,见陆剑青走出门外,立刻跪拜:“司宰!”
陆剑青屏退了小卒,朝骆掌柜迎了过来。
骆掌柜从旁走来,躬身行礼:“司宰,打扰了。”
陆剑青还礼道:“骆掌柜,怠慢了。里面请坐。”
“不了。司宰,我们当家的催我来请司宰,说是有要事。当家的脾气您也知道,我一刻没敢耽误上山来找您,您此刻若是方便,还请您下山一趟。”
“也巧,我也正打算找你们当家的,现在走吧。”
骆掌柜不会武功,陆剑青随着他慢慢下山,走到石屋处,天已经黑了。石蛇从地下钻出,昂首呼出潮湿的空气。骆掌柜朝石蛇说:“当家的,司宰来了。”
石蛇口中马上传出含混奇怪的回音,却仍听得出古老板特有的急躁和天真:“快进来,快进来!”
陆剑青与骆掌柜相视一笑,对这位年轻的钱庄老板各有各的无奈。石门洞开,二人走了进去。
古老板早已在进门处等着,一身白衣在光怪陆离的暗室内十分扎眼。一见陆剑青走进来,便过去拉住他的手往里走:“司宰快来,我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啦。”
陆剑青任他拉着,进了一间规整的石室,室内摆着一个长案,案上两角摆着两盏灯,中央是一卷闪着柔和丝光的锦缎,内里像是包裹这什么东西。古老板拉着陆剑青走至案前,骆掌柜拿开灯罩,剪了剪蜡芯,再把灯罩上。案前火光跳动,磨得光亮的案面上像是涂了一层油。
“司宰,万剑山庄这次重出江湖,目的一定不简单。”古老板言毕,将手放在那一大卷锦缎之上,接着顺势一展,叮叮琤琤之声随之响起。锦缎制成的十连囊内,十把宝剑在灯光下精光闪耀,尽显利刃锋芒。
即使是见过这十把宝剑很多次的骆掌柜,再次看到它们齐聚一起,仍是不禁赞叹。
待眼睛适应了光芒,陆剑青上前细细观看。随手取出一把剑柄上镶嵌玳瑁的宝剑,剑身规整,剑脊高耸,光泽碧青。陆剑青道:“南海游鸿。”
接着取出另一把剑柄有些乌黑的宝剑,在灯下细看,原来是用银丝缠满剑柄,此剑剑格与剑身等宽,颇有秦汉之风。陆剑青道:“银钩。”
古老板在他身后,悄悄看了骆掌柜一眼,骆掌柜点头:陆剑青说的不错。
第三把剑有剑鞘,用铜片箍住,似是曾经裂开过,剑格元宝形状,剑柄是普通铁木。陆剑青未抽出剑身,笑道:“断金银。”将剑在手中翻转一圈,双手一捧放回囊中:“笑朱门前辈,失礼了。”
“什么?”古老板不知道陆剑青念的什么。
陆剑青不理,将十把宝剑一一看过去。骆掌柜伏在古老板耳边说道:“笑朱门是前朝愍帝年间宰相朱彬的孙儿。后来朱彬被奸佞陷害,满门抄斩,唯有一个小孙儿被一剑客救出,习练骇人剑法,十八年后成为人称笑朱门的刺客,专杀为官作恶、为富不仁之人。只是无奈前朝倾覆,奸人已死,毕其一生不得手刃仇人的机会。”
古老板点点头道:“也是可怜。”
陆剑青放回最后一把宝剑,回身看着古老板和骆掌柜:“这十把宝剑百年前应尽被万剑山庄庄主囊括,怎会在你们手上?”
骆掌柜躬身,并不答话。
古老板道:“没什么好瞒着司宰的,既然请司宰来了,定是要说详尽。”
骆掌柜这才拱拱手,回道:“三年前,展府开始向丰益钱庄各地分号典当宝剑,每隔三五个月便会典当一把。因各分号知道万剑山庄与钱庄的渊源,所以收了宝剑也不敢随意处置,我便让分号送到我这里保存。怪的是,万剑山庄的人典当这十把剑都只要求一百两,且说不会赎回,随意处置,这几乎是卖剑了。而据我所知,展府每年账面流水就不止万两,算上田产房产,和福建武夷的茶山,别说养了两百剑客在府里,就是两千剑客,也不至于要卖剑补贴。何况,这些剑虽然都是百年前比武赢得的,说来也算祖传之宝,何以要随便典卖?”
古老板走过来,拿起最左边一把剑:“这是最近当出来的一把。司宰,你刚说叫什么?”此剑有血槽,槽底嵌着一道翠绿的玉。
“碧玉斩。”陆剑青答道。
古老板在手里掂量着这把碧玉斩,忽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一边拿在手里比划着跟陆剑青学来的简单招式,一边说道:“骆掌柜是那日你跟展云霄谈条件的时候才跟我说的。当时我便觉得有异。只是你要先处理棘手的四大门派,又已跟展云霄谈妥了,才没立刻跟你说。昨天四大门派来人去枫林里收尸,我和骆掌柜正取了宝剑回来,半路看到了。”说着,用碧玉斩向前一刺,“司宰,那场面,好惨呐!”然后变了一招,白袍飘飘,带起一阵剑风,古老板显然是自己沉醉了。“我跟骆掌柜商量不能再拖了,赶紧叫你下山来看看,这事情里有什么玄机。”
陆剑青推了古老板右肘一掌,“并肘!”又踹了他左膝一脚,“收膝!”
古老板接连“哎呦”两声,踉跄着跌出去,被骆掌柜扶住,懊恼道:“我就是随意耍耍,那么认真做什么?”他整整袍袖,笑道:“虽然招式不灵,但我一举一动气韵横生。”
陆剑青不再理他,思索万剑山庄如此举动的目的。
“骆掌柜,这十把剑可曾有人要买?”
“没有,得知展府卖剑后,我便通知了各个分号,只要是展府的剑收下后,即刻送到我这里。”
沉默中,古老板抚摸着碧玉斩剑身啧啧称赞。
骆掌柜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丰益钱庄分号分布甚广,有两个分号传递消息晚了一些,展家的剑被拿出来陈列过。”
“哪两家?”
“西疆两家分号。”
陆剑青豁然开朗,笑道:“昆仑,大小关山。”
展家卖剑目的很简单,不过是想提醒江湖,万剑山庄仍在。当年那一万把剑中,来头小的大多散佚无考,而展府卖出的这十把剑可谓名声响亮,虽称不上江湖传奇,也是曾经叱咤武林的利器。将名剑典当丰益钱庄,一是往来密切,丰益钱庄办事牢靠可信,二是势力甚广,遍布江湖各个角落,定能把万剑山庄的重现江湖的消息散播出去。
而他重出江湖又是为了什么?
骆掌柜听到昆仑和大小关山之后,便已经明白了七八分,随着陆剑青点点头。
“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了?”古老板从碧玉斩后抬起头,看着陆剑青。
陆剑青并不想费口舌解释,看骆掌柜神色应该已是明白,便说:“古老板,你有骆掌柜这等得力助手,无需事事都来问我。”
骆掌柜会意笑笑,向陆剑青行礼道:“司宰谬赞了。”
陆剑青言罢要走,被古老板拉住:“旁的事情我去问骆掌柜,我现在想知道这碧玉斩的来历,做的如此精致奇巧,定是颇有名头。”
陆剑青问:“骆掌柜可知?”
骆掌柜笑着摇头。
陆剑青拂开古老板的手,反掌夺过碧玉斩道:“持此剑者,是一个为情所困之人。”
“哦?”古老板看着碧玉斩在红灿灿的灯光下有着妖冶的姿态,又听闻情之一字,早已心驰神往至那百年之前了。
“至于这为情所困之人发生何事,我也不知道。”
古老板愣了愣,方知陆剑青在逗自己,想要拉住他时,发现碧玉斩回到自己手里,陆剑青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