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羊宰牛,歌舞伴宴。登峰教沸腾的气氛几乎要融化云顶峰上的积雪。
陆剑青坐在教主座下,终于恢复了神智,却压不住体内的寒意。五脏六腑好似都冻成了冰坨子,冷硬地硌在腔内。他试图发动真气,驱走阴冷,每每运功竟然鼓动寒气一般,让这股阴冷更向四肢百骸侵袭,最后只得作罢,强忍着。他斜看着金座上的燕奇峰,新任教主正陶醉在举教的欢庆中,沉浸在大权独揽的快意里。
金座早已是他囊中之物,等了五年才能光明正大地稳坐其上,如今得偿所愿,燕奇峰何等的畅快,已是难以掩饰,尽数表露在神情体态里。
燕奇峰忽然回头,发现陆剑青凝目望他,笑着举起了酒杯,另一只手伸出老远,扶上了陆剑青的腿:“司宰,我敬你一杯啊!”
陆剑青回道:“不敢,多谢教主。”声音微抖,牙齿打颤,就连杯子都端不稳,为免失仪,他赶忙昂首饮尽了杯中酒。热酒浇到心头,冰火相克,激得他又是一身冷汗。
燕奇峰笑出声,不知是否因多喝了几杯,他面色更红了,被殿中灯光一照,油滋滋地发亮。
坐在客席首位的古老板,几次三番想走到陆剑青旁边,却被大殿中央歌舞人群挡着,近不得前,眼看着好友中蛊,而无法立刻施救,只能急得原地跺脚。
宴会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停歇,教主燕奇峰在叶志庭的陪同下离了极天大殿,不久教众们便散去了。
魏玉年从大殿角落急急跑了过来,见陆剑青满额的汗,心知不好,想搀他起来,发现他全身已经湿透了,触手冰凉。
“别说话,扶我回房,遇见人,就说我喝醉了。”陆剑青有气无力地伏在在魏玉年耳边,说了这句话后便昏了过去。
身上猛然一沉,魏玉年连惊带怕,险些踉跄了,幸好古老板及时赶到,帮他扶了一把。
“这可不……”古老板刚要大喊“这可不妙”,被魏玉年一把拍在了肩头。
“司宰喝醉了,麻烦古老板帮我扶一扶。”
古老板虽有些莽撞,但很是伶俐,瞬间明白了魏玉年的意思,扛起了陆剑青的一条胳膊,配合着魏玉年,俩人一左一右扶着他回了房。
魏玉年闭紧房门,跑到卧房看昏倒在床上的陆剑青。古老板坐在床边,眉间拧成一个小山包,正解开他的发髻观察伤口。
“古老板,右座他……司宰他,怎么了?”
古老板没说话,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正举起陆剑青的一条胳膊,扒下了袖子反复看,然后又将手腕垫在他大腿上,三指摸着脉象。
“这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但是我听苗疆人传说过,在书上也见过记述。如果我没看错,教主给他下的是针蛊。”
“那是何物?”
“是用毒虫精液炼成的。捉百种居于地下的毒虫万只,放在密闭容器中,让他们互相啃噬,最终活下来的毒虫之首,连取它九九八十一日的精液,便是针蛊之毒。针蛊阴极毒极,而且……”古老板叹了口气,不停摇头。
“而且怎样?”魏玉年急得上前摇他肩膀。
古老板又在叹口气,似是说不出口,又不得不讲,只好一鼓作气说了出来:“而且那毒虫之首一死,被下蛊的人便活不了了。”
魏玉年彻底吓傻了,身子一软,歪倒在塌下的踏步上,眼中马上闪出泪来:“这可如何是好?”
古老板虽也是愁云惨雾,但终究懂得其中道理,并不如魏玉年那般六神无主,反而宽慰他道:“此蛊这般阴毒,刚一种下,必定难以抵抗。不过,你不必如此担心,他不出半日便能苏醒。新教主在你家司宰身上种蛊,你家司宰早就猜到了,他跟我说,是教主为了控制他才用了这卑劣手段。既然是为了控制,你家司宰若谨慎行事,就还安全。”
魏玉年向来知道陆剑青料事如神,却没想到现下这般情景也是在他计算之中,看他面色铁青,一时没了主意。
“这蛊可有的治?”
“所有蛊都有得治。只是我从未听说有人真的解过针蛊。”
魏玉年扶首叹道:“司宰这八年来对教主唯命是从,教主为何还要这般对他?!”
“你先别哭,无论如何司宰现在无事,你且容我回趟苗疆,药王爷爷若还健在,他一定知道治针蛊的方法。”
听闻此言,魏玉年噗通跪地,拱手道:“古老板,司宰的性命就拜托你了。”
古老板忙搀他起身:“我定当为司宰竭尽全力。”
古老板当夜离开登峰教,立刻着洛掌柜去安排了回苗疆的事宜,天色熹微之时便动身了。
魏玉年怕整夜留在陆剑青房中惹人猜疑,便同古老板一同离开,次日清晨借口看望司宰是否醒酒,才又来看了陆剑青。
他推开房门,陆剑青已然穿戴整齐,一身檀紫袍服,司宰的紫金发冠高高束着,其间横插着昨日那支发簪,背身坐在桌旁。
“司宰。”魏玉年唤了一声,却不见陆剑青反应,他小心上前,又唤一声。陆剑青方才悠悠转身。
魏玉年看清他时,心里霎时凉透。额前束进发冠的青丝中,竟赫然出现了两缕刺眼的银发!
“司宰,你……”
陆剑青垂着眼,半晌开口道:“我去拜见教主。”
燕奇峰坐在殿中,等陆剑青行完礼,笑道:“怎么,司宰自感责任重大,竟然一夜白了头?”
陆剑青沉声答道:“让教主见笑了。我自惭能力有限,唯恐不能胜任,因此昨夜思虑过甚,不想今晨竟见了白发。”
燕奇峰哈哈笑了两声,说:“司宰,你十八岁便做了我教右座护法,八年来为登峰教外御强敌内惩奸贼,如此劳苦功高,我厚待你还来不及,你大可不必过分自谦啊。若是你都不能胜任司宰,那我教中便没人有这个本事了。”接着又是高声大笑。
陆剑青跪地叩谢教主。
“不用拘礼。”燕奇峰请陆剑青坐了,之后屏退左右,放低了声音,居然拉起了家常。“木胜,你今年也二十有六了,大好年华,不想娶妻成家吗?”
陆剑青十八岁前为了练功,一直保持处子之身,之后三年,为辅佐燕奇峰篡夺教主之位也并未虑及婚事。而杀进极天大殿那日,他亲眼见燕奇峰手刃先教主全家,娇妻幼子无一幸免,除了他救出的小少主,余人全部浴血而亡。先教主目睹妻儿惨死,伤心欲绝,最终不再反抗,伏诛刀下。
那般惨状,杀人无数如陆剑青也不愿再见第二次。
他与教主彼此猜忌,下了蛊还不算,还要再用妻儿老小来牵制他。
其实早在三年前,燕奇峰就给他做过媒,许了教中一名长老的女儿给他,陆剑青本是三番两次推托,却碍着长老的面子不得不订了婚。谁料订婚当晚,那姑娘就被安排住进了陆剑青的房中。无奈隔墙有耳,陆剑青不得不与那姑娘有了一夜欢好。
姑娘心地纯良、冰清玉洁,欢爱之后认定自己是陆剑青的人,对月赌咒,此生不会再有二心。陆剑青未经过情爱之事,年轻血气怎敌得过此刻缱绻温柔,他拥着那姑娘倒真生出了几分爱慕,心想当真成亲也是不错。
没成想,两个月之后那姑娘告诉他,已怀了他的骨肉。那一刻,陆剑青如梦方醒,不能掉进燕奇峰为他设计的温柔陷阱。他狠了心,约那姑娘在月圆之夜的桃树下相见,亲手扼死了他的初恋和未成形的骨血。教中只以为她坠崖而亡。
其后,陆剑青便再也没碰过女人。
此时,燕奇峰故技重施。陆剑青摇摇头,遗憾地说:“多谢教主美意。只怪我生来喜好男色,无福消受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