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两个多月了。
艾伦最後一次化身成巨人,正是两个多月前,夺回托罗斯特区的那个时候。战争结束不久,宪兵团及城墙教会一致咬定巨人化之能力对人类构成重大威胁,并以此为理由,曾经在军事法庭上要求处死他。然而,幸得调查兵团相救,提出由堪称「人类最强」的利威尔兵长作为艾伦的监护人,於艾尔文团长再三保证下,艾伦终脱离了被处决的命运,加入了调查兵团。
自此,他在那双自由之翼的庇护下,安然渡过了两个多月。
宪兵团与城墙教会尚且服从了法庭裁决,然则众人都为调查兵团的做法心存疑惧,一直在暗地里对艾伦虎视眈眈。除非,艾伦以巨人的身份,为人类作出了更显着的贡献,否则这份表面上的安定,着实仍存在隐忧。
但是他做不到。
两个月过去了,第三个月将至。这段期间,艾伦答应协助汉吉进行活体研究,每日都在兵营附近的一口枯井里,果断地咬伤自己的手。化身成巨人的诱因是自残行为,於是日复一日,鲜血带着他的体温,活生生地流了出来。然而不管艾伦伤得有多麽狼狈,他还是不成功。
他始终无法如同上次一样变身,原因未明,伤口也难以自行癒合。眼见同期的训练兵都被编入调查兵团,要成为兵团里新晋的一分子了,艾伦作为士兵,双手长期受伤而无法作战,亦不是一件好事。兵团出征在即,艾尔文团长特意下令,艾伦无需再为巨人之力费神,要他尽快养好手上的伤,好参与第五十七次壁外调查。
熬过了一整天,绷带上已经渗满了斑驳的血迹。看着自己一双形同残废的手,艾伦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没有承受疼痛的觉悟,只是想起无法变成巨人的自己,如同这双无法干活的手一样没用,不由得感到失望。尤其那些久而未癒的累累伤痕,可全都是自己失败的结果,艾伦更为之倍觉气馁。
是谁立下了志愿,要打倒天下间所有的巨人,为人类夺回应得的自由?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双手稍为动弹都会生痛,别说跟巨人战斗,他连刀剑都握不好,根本什麽都做不了。
「喂,艾伦,换绷带了。」
是夜,利威尔兵长如常地闯进了艾伦的房间,手里捧着消毒药物和一卷乾净的绷带。这原本不是利威尔的责任,只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替艾伦重新敷药和更换绷带成了一种日常习惯。他的洁癖很严重,面对艾伦的伤口也是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所以每次重新清洗、敷药、包紮,艾伦过後总会觉得,自己双手透着一种舒爽的清新感。
「啧,真脏。」
利威尔俐落地帮艾伦解开了那沾了血的绷带,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不爽的表情,嘴里依旧吐出那句带着厌恶语气的话。
「呐……利威尔兵长。」
「啊?」
「该怎麽做,才能变得像兵长您那麽强壮?」
艾伦抬头,一双祖母绿眸子朦胧地凝视着眼前的利威尔。
这个人是兵长,是他的监护者,也是被冠以「人类最强」之称号的士兵。记得往昔,还是训练兵的艾伦曾怀着无限憧憬,见证调查兵团威风凛凛地出征。他们都是愿意为人类献出自己的性命,主动出城面对巨人的英雄。其中,以艾尔文团长和利威尔兵长的英姿最为焕发。他们作为军团里的长官,不仅战功显赫,眼中流露着的牺牲精神更是士兵中的典范。世人无一不对他们抱存敬仰之心,艾伦当然也是同样。
而两人中的其中一人,此刻居然在自己面前,亲自为自己皮开肉绽的双手涂上药物,动作跟讨伐巨人的时候亦然,都是一丝不苟。对方的手,因长年握刀而带着厚茧,自己的手却都是自己失败所造出来的伤。艾伦顿时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哈?」细长的眼睛恰好戳穿了艾伦意志消沉,利威尔摆着一张臭脸,不耐烦地回道:「我说你,脑袋装屎的吗?」
他用手帕抹乾净手指上残余的药膏,然後取来了新的绷带,动作粗鲁地为艾伦重新包紮。
「啊呃!兵长……缓点儿!」艾伦吃痛的闷叫。
「与其花心神去想那种无谓的事,还倒不如努力思考,自己到底该怎麽做,才控制得住那份巨人之力吧。」
利威尔不以为意地讲着,一眨眼功夫,便已经替艾伦完成了包紮,把绷带的末端用扣子牢牢地系好。
兵长说得没错,他不能为了这种事情而泄气。但艾伦还是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自己能成为军团的一分子,都是仗赖着拥有变身成巨人的力量,现下用尽一切办法却都变不成了,叫他怎麽提得起劲儿?
更何况,艾尔文团长一直对自己寄予厚望。兵长呢?处於军团战力中最顶尖位置的利威尔,又是怎麽想法?
「如果我永远再也无法变成巨人,那我是不是已经……」
艾伦欲言又止。房间里只得两个人,两人此刻都一同陷入了沉默。
「……打起精神来,这是命令。」利威尔眯着眼睛看他。
「你的价值不单单局限於成为巨人的这一方面,至少在我而言。」他把药物和用剩的绷带都收拾妥当後,便兀自起身离开了艾伦的房间,一如既往的冷酷,半句话也没再讲多。
见着兵长的背影渐渐远去,艾伦愣怔了一会儿,领悟到对方话里的真正意思,心头大石也就不知怎地放下了。
这就是利威尔兵长。长着一副看似无时无刻都在生气的脸,平时又不苟言笑,旁人总会觉得他难以亲近。想当初被困在审议所的地下牢房里,第一次跟调查兵团的团长和兵长直接交涉,当他们得出由利威尔担当艾伦的监护人此番定论之後,利威尔给艾伦抛出的是这麽一句不留情面的话:
「倘若你叛变或者失控的话,我定会马上把你杀掉。」
初时,艾伦对利威尔也是心存敬畏,毕竟对方可是一位能左右他生死的人物。但日子渐渐的过去,两个月的相处以来尚算融洽,艾伦也就发现,其实利威尔并没有表面摆出来的样子那麽冷酷无情的。正如他的部下佩托拉所形容一般,虽然个性神经质又粗暴,但也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很值得大家的信赖。
一副看似不爽的表情尽管一直未变,但在那些粗鲁的言行举止背後,总会掺着几分难以捉摸的关怀。艾伦的脑袋不太灵活,但兵长刚才一番勉励的话语,虽然感觉像是斥责,他好歹还能听得明白的。
他在这军团里的存在价值,并不只是一名可供利用的巨人能力者。这算是间接表明了,利威尔兵长所认同的,是他本人的实力吧?
「兵长……意外的温柔呢。」
看着自己一双被包紮乾净的手,艾伦不由得感叹。
日子还长着,能不能变成巨人倒也没所谓了。等这双手好了之後,再去战斗吧……
好像利威尔兵长一样,用自己的一双手,持续战斗着。
至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