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起身,拿着手机走到厨房,看见那位套着白上衣与深蓝牛仔裤,围着半身的黑色围裙,拿着勺子在嚐汤的咸度。偷偷地探头一瞧,是南瓜浓汤,不错不错,我超讨厌固体南瓜,但是打成泥後做成浓汤就敢吃了。
「再等一会,等烤箱跳起就可以开饭了。」说完,楚言放下汤勺搅拌着浓汤,深怕它烧焦。
「唷,没关系,不急,没那麽吃货,我只是来问你个问题。」
「什麽问题?」
把手机放到他面前,他侧身瞄了一眼。原以为对方会做什麽解释,没想到他却说:「我看完了,怎麽了吗?」
「你传这给我干嘛?」
「传?」楚言重复我的话,显然很疑惑,思考半晌後道:「我没有传过这个给你,你忘了吗?我们总是习惯打电话,而且要传图片也不可能用寄信给你。」
「咦……可是上面的署名是中文,当时除了你以外,我可没有认识其它叫言的人。况且当时我们不是在吵架吗?我以为是你怕尴尬所以刻意传邮件给我。」
楚言眉头皱起,又仔细瞧了眼手机上的资料,摇头,「这不是我的信箱,那个时间我们确实……比较疏离。只是我还是会打电话给你,从来没传过邮件,不过你不曾回过我电话。」
「喔,因为我实在是太不爽,所以早封锁你了。」
「你说得直接,我可真受伤。」他苦笑,关掉瓦斯炉的火,我拿起一旁的隔热手套端起浓汤,他连忙叮咛小心,接着转身把烤箱里的肉夹到盘子上。
「哼哼!」
「小心点端着,别烫着了。」
「安啦安啦。」
这一顿饭吃得很欢愉,因为全是我喜欢吃的菜,真是难为楚言在厨房搞那麽久。当然,如果他可以不要边吃饭边骚扰我的话,我将会替这顿饭打上更高的分数。晚上收拾完正在厨房洗碗时,楚言忽然走近环住我的腰,欲开口跟他说厨房这麽小别过来挤,他却将头靠在我肩膀上,有些撒娇地喃喃:「伊凡说他明天会到台湾,你可以帮我去桃园机场接他吗?」
「行啊。」
「然後我明天有个案子要谈,要跟你借车,所以麻烦你搭计程车去接伊凡好吗?」
「……呃,好吧。」勉为其难的答应,他在我的脸颊上烙下一吻,便长扬而去。
不是我不想借车给楚言,只是我真的很不喜欢坐别人的车,尤其计程车,一堆计程车司机开车技术超烂的,老喜欢乱窜,搞得全身不舒服。刚建立补教名师口碑时,我还没买车,总觉得台北市的大众运输很发达,汽车这种代步工具不太是必需品,直到其他家的补习班请我去授课,距离有点远,最初我是先搭计程车,因为随叫随停的功能实在是太方便,尤其後来提供的叫车服务更是便捷。不过缺点是司机品质良莠不齐,有的喜欢急煞车、按喇叭,超车抢道,有的很爱放摇滚乐或是跟客人聊天。
说实话,老子上完课已经累得要死,要赶课已经很想死,司机大哥们还不让休息,一直叽叽喳喳的没完听了真的很痛苦,哪那麽三姑六婆。而且目无交通号志,抢快闯红,妈的我真的快疯了!我真的很怕闭上眼後再醒来就等着替自己收屍,我刚写好的教学稿子还没寄给出版社耶!
後来买了车,美其名催眠自己这样比较省,事实上是为了小命安危而购入。不过买车有买车的好处,比如我的後车箱塞满了各种零食,出门在外饿了随时有东西吃。除了零食之外还有大量的B群,因为我常常开车开到一半打瞌睡,实在是太危险,所以赶课时我都会先吃两口薯片再吞一颗B群。
把最後一个碗洗好放到架上,走进房间,发现楚言正半躺在我的床上用着电脑。默默在侧边坐下,好奇地问:「大哥你在干嘛?」
「检查一些明天要用的东西。」他腾出手弄乱我的头发,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挥开,揶揄:「我还以为你玩股票就饱了。」
「不行哪,还要养一个你,多开源总是好的。」
「哈哈哈——你养我啊?听起来挺不错的,我现在可是吃老本状态!」
他弯起眉眼笑出声,我不由自主看得入迷,想起跟这老家伙好像很久没有这麽心平气和的谈话,我也学他的招牌弯弯眼睛笑。「欸,你明天是要谈什麽案子啊?」
「一个药品的代理。」他把电脑萤幕转到我面前,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专有名词和数字看得眼前一片模糊,唯有药商名称看得懂。索性把他的好意推回去,捡着重点称赞:「你还真厉害,能洽谈到大厂。」
「不全是我的功劳,当时在美国研讨会时业务们都已经谈得差不多,我只是来帮忙做药理的详细解释。」听他慢慢的描述,感到有点疲倦地躺下,抱着棉被半眯眼听着,「等这个案子忙完,我就会辞职去帮学长的团队。」
「辞职?」
「嗯,药学系学长们的团队,大学时那份研究我有参与到,是蛮厉害的新药,前阵子终於通过人体实验,发表会上蛮受瞩目的。」
「听起来很棒啊……」浓浓的睡意席卷而上,我嘟哝着,忽然旁边有缓缓靠近的热感,对方轻声问:「这个案子结束後,我就要回美国继续做研究,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不行啦……我有好多学生。」学生们开学後看不到我可能会哭吧?而且九月还有编辑敲碗等着我的修订参考书,以及已经敲下的英文电台录制。
「真的不可以吗?」
「我、我有很多工作……」别再问了,我看见周公已经远远地在跟我招手,意识开始呈现游离。
「我养你也不行吗?」
「……他妈的,你当我狗啊?」
「你会在台湾定居吗?」
这家伙哪那麽多问题啊?老子都快困死了还一直问,烦躁地甩甩手,「会!别吵,我想睡了!」扯过棉被盖住头,来个眼不见为净,省得没完没了。
「凌辛你啊……唉。」
楚言叹了一口长气,接着没有任何下文,我也顺势沉沉睡去。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有很多陌生人,他们苍白着脸直视前方,而我朝向他们脸孔的方向站着,他们却彷佛看不见我般不断往我背後走去。尝试叫唤,却发现自己完全吐不出任何声音,他们绕过我而走,一瞬间感觉自己就像是急流中的大石子,将河道分成两条河流。突然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它叫我往後看,但是内心却下意识地拮抗,心中不断冒出「别往後看」。在来来往往的犹豫之下,我还是回头了,发现身後满是一片漆白大雾,那些人不断往雾中走去,最後身形消失在白茫中。
走、不走?踏出一步,我选择走,加入那群白脸人,一起走进白雾。
当我一靠近那团诡异的白,它迅速地垄罩我,顿时眼前失去视线,我慌张地挥舞双手想拉住方才和我一起走入白雾的人,却抓得满手空。怎麽回事,这里是哪?我又是谁?猛然耳边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不若女孩的甜美嗓音,更像是婴孩被逗弄所发出的声响。霎那间一阵刺寒直上後脊,呼吸也为之一滞,但尖而细的笑声却不曾停止。
「谁!」
声音回来我的喉腔,我大肆地咆哮,妄想利用嘶吼来壮胆。没想到这一问,真的有回应,有道软嫩的声音传入脑中,喊着「爸爸」。我疑惑地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忽然白雾散去,眼帘映入一大片无边无尽的白玫瑰,周遭没有任何人影,方才白着脸的人全都消失踪迹。
往前踏数步,脚下的草本被踩得破碎,我看见远方有片黑影,便加快脚程奔去。到达黑影处,发现有许多白玫瑰遮住他的身影,连忙用手拨开,哗然哭声响起,我看见有个婴儿躺在花瓣里,娇小的约莫一个手掌大,身上沾染斑驳血迹。还来不急细看,突然他张开双眼,全是眼黑,没有眼白,张口喊「爸爸」。
跟方才脑中窜过的声音一样,让我不敢去抱这个手掌大的婴儿,心中浮出股毛茸的感觉,彷佛被丢入冰桶,浑身僵硬且不对劲,只敢直盯着他却不做任何动作。
「你又不要我了吗?」
「什麽?」
反射性的疑问,婴儿却开始放声大叫,尖锐的近乎可以震破耳膜。脑内意识不断要求我「快把他抱起」,我别无他法只好照做。一瞬间他停止叫声,又睁着圆润的大眼盯着我看,接着自己开始嗝嗝作笑。
「你是谁?」
「爸爸!」婴儿漾着酒窝的笑容伸出双手,小得不了,我用脸颊靠近抵住他的手,他又发出甜甜的笑声。
看似温馨的场景接着却连上猎奇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