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愿意把话说得这麽死,但是我真的受不了无时无刻都要接触到菸味的感觉。最後他点头妥协了,这场角力以他深深的吐气告终。事实上我摸不清楚叫他戒菸这回事到底有没有惹毛他,昨天的感觉他很有戒菸的意愿,今天却出门在外偷抽,被我知道似乎也无所谓的样子,彷佛昨天的谈话像团屁,随风飘逝。
「生气了?」看着他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我偏着头问,他眨眼,纤长的睫毛像车子上的雨刷,快速地来回刷动着。要是被以前写作团的同学知道,我把人的睫毛比喻成雨刷这麽不唯美又粗暴的东西,他们一定会用鼻孔鄙视我。
妈的,谁理你们那群矫情的婊子啊?想到以前某些要GAY不GAY的讨人厌假文青,我瘪起嘴抽着鼻子。他们很诡异,文章写得普通,又老爱装得自己很屌,整天写没人看得懂的文章,到处发表自以为抒情的流水帐,丝毫艺术美感都没有。更烦的是爱搞文人相轻那套,自以为是卜伽丘再世,写的鸟诗还自我感觉良好彷佛箴言;要不就自比雨果二世之类的,拥有满腹没人懂得哀愁,却也写不出悲惨世界。
会突然想起这个,是因为以前高中有个同社团的同学,他第一次参加写作相关的比赛,得了冠军,跩得二五八万,觉得全社团没有人比他更会写,老是仗着自己是学长欺负学弟们,很多同届的都看不下去,当时我也算跟他闹得半翻,觉得他不该这麽践踏人,愿意来这个社团的人都是喜欢文学的同好。隔年,又办了一场写作比赛,据说人数相较过去多上一倍,当我把作业搬去老师的办公室时,忽然身材很好但是脸很丑的班导叫住我,问我要不要参加比赛,我当时调侃老师说:「别拉我去垫底吧?」
「怎麽会是垫底?你的文字很特别,充满着生命力。」
「少盖我了——」
「去参加看看嘛!」
「老师,你怎麽不找班长去?他也很会写啊,我真的压根没参加过比赛!」
「你真的写得很好。」老师张着很温和的笑容鼓励我,虽然脸还是丑的(楚言:……别这麽以貌取人,他是一位好老师。),但是我天生耳根软,被称赞後决定去参加比赛,反正没得奖也没差,我这麽淡薄名利的一个人,俗世的虚名与我无干!
走进会场,看见那位文人相轻同学坐在我前面的位置,发下题目时,他就开始振笔疾书地写着。我咬着笔杆,看着题目,「书本带给你的影响」,脑中无时差地冒出小学常翻的一本心理励志丛书。主要是因为老爸在厕所建造了一个文学书架,把那本书跟三国演义和红楼梦摆一块,让我毫不犹豫选择了拉屎时的书。废话,古人爱话中有话,而今人崇尚白话主义,又况是心理励志丛书,假如写得文诌诌、复杂万分,是要把人逼出精神病是不是?总之由於那本书很软、很好啃,用大量的故事举例,让身为屁孩的小人我也看得懂,对它印象特别深刻。
又思考了十分钟,决定了方向,开始动笔写,没想到才刚写完第一段,文人相轻已经举手要求第二张纸了。量多不能代表什麽,这个道理就跟大姨妈一样,血太多有血崩危险,要看医生;血太少有血块疑虑,要看医生,唯有刚刚好的量才是王道。
啊——这个可不能写进文章里,不然被别人认为我拿大姨妈当举例,极不尊重女性,此时就算跳入黄河,溺水时高喊自己支持女性主义,也没有人会来救我,只会有大妈们调笑:「瞧你笑大姨妈,姐姐现在让你淹死!」
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脑袋放松,默默就写完了。整整一张,两面的文字,刚好的数量。我放下笔甩甩手,抬头看了一下时间,才过去四十分钟,比赛时间足足一百分钟呢!低下头之前,注意其他参赛者的动静,绝大多数的人都还在催油门写着,有些人举着手要求多的稿纸。
我开始检查文章,把它从头看了三四次,经过润稿、修整,发现这篇文章已经无处可修,忽然觉得很无聊,现在也才经过五十五分钟,难道我要坐满一百分钟嘛?屁股会烂掉吧。举手招来监察老师,她递来一张稿子,我摇摇头把纸往回推,问她可否提早交卷,她有些惊讶地问:「不再多写一些吗?」我又摇摇头,将呕心沥血的文章递给她,她指着前门说,离开会场时记得门轻关,别影响到其他人。
关上门之前,我瞟了文人相轻一眼,他像发疯似地飙字。门阖上的瞬间阻绝了凝重的气氛,我大大伸着懒腰,这种感觉好比禁慾一个月,清枪时的爽感还真不错呢。
想起那时,我怎麽会有这种比喻呢?当时还是未满十八的小处男,对那档事有憧憬就算了,对於一个单身四年不曾与女人一同暖机的二十六岁单身鲁蛇而言,清枪确实有爽感,但是射出更多地却是哀伤,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哀伤……
一个月後,完全忘了自己比赛过,成天就是念书打球,偶尔打人与被打,过着优质高中屁孩的生活。某次走进身材很好但是脸很丑的班导室,他面对着电脑朝我招招手,意示我过去,忽然说:「你看,你得名了,好棒喔!」
那个时候我还真的要笑尿了,得名什麽鬼,我到底做了什麽?仔细看电脑的页面,是学校网站,上面公布了不久前的写作比赛,第一名从缺,而我的名字亮晃晃地挂在第二名,有些不可思议地迅速扫过整页,看到文人相轻的名字挂在「佳作」上。
这个脸丢得可大了。
某次在社团其他同学提到写作比赛,我随口说:「那个喔,我拿了第二呢,不过没有第一名,所以我也算第一名吧?」又补一句,因为坐着很无聊,五十分钟左右写完我就闪了。同学用胳膊勾着我的脖子,笑闹我说话很贱,得了便宜还卖乖。当其他人在称赞我很厉害时,文人相轻则保持缄默不语,几天後,我和某个跟文人相轻关系不错的同学聊天,他说文人相轻也有去比赛,不过只得佳作,文人相轻对此表示:自己只写三十分钟,其中花了十分钟在思考题材,随便撇完後便急着离场,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内还得奖运气很好了。
我佯装惊讶说:「真的喔!可是我坐他後面,他一拿到纸就狂飙字耶?而我写完准备离开时,他还跟监察老师领纸呢。」
同学有些震惊,我不搭理他直接转身去厕所尿尿,心里面暗骂这个假文青,死要面子。
自从那件名次事情後,文人相轻在社团看到我永远都是视而不见。
我回到宿舍房间跟楚言讲文人相轻有多机歪,楚言只拍拍我肩膀说:「这世界上最可悲的,是需要靠谎言来维生的人,因为一离开谎言形塑的世界,他们就失去了自我。」
「你好有深度喔。」
「跟拿着笔的你来比,真的是黄瓜比鸡腿。」
「不是黄瓜,是懒觉比鸡腿。」
「不要总是把大姨妈和懒觉放在嘴上。」
「我们念的是男校欸!言语本来就很粗俗啊——」瞪着眼睛看着他,他捏捏我的鼻子,教训:「白阿姨总希望你当个绅士呢。」
本来想说什麽,想起老妈,我扁扁嘴不说话,楚言觉得自己失言,便走过来环住我,将头埋在颈窝,在我耳边喃喃:「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我不说话,伸手回抱他,抓得很牢、很牢,好似溺水者抱着浮木,低下头沉进对方的胸口说了点话,声音混浊地分不清楚是难过肢解了语言,还是闷在怀中让口气不顺。
「你不需要道歉,是我错了。」
短短十个字却含糊不清,彷佛梦呓,又若醉语。
「我……」他尝试要辩解什麽,我摆动着头在他怀中磨蹭,代表摇头,声音倏然中止。头上一股婆娑来回,是他在安慰我,不知道为什麽,早已接受事实的心忽然变得脆弱,眼眶不断涌出无法克制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传来阵阵凉感。眼泪默默地独自外流,浓浓的睡意传来,在失去意识之前,我仍然不知道难过是何时流乾的。
也许是因为安心,让难过流尽。
想起往事,又更加确定要让这浑蛋戒菸。
少抽点菸,至少不会死那麽快;少抽点菸,至少你还可以活到我葛屁的那天。
他侧着脸问我是不是生气了,我缓缓地转头,假装自己是哈姆雷特,一脸哀働:「我可不可以求你不要再抽了?肺会很黑,牙齿会很脏,而且……」余光扫去发现他很认真在听,我也很认真地演戏,「我不要你死的那麽早,哥需要你——」
「好吧,那我戒菸,可是你要帮我。」
「真的?好啊!只要你不抽菸,除了叫我卖器官和捐精以外,其他都可以帮你!」
「嗯。」他扬起食指指向我的肚子,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发现他在指我怀中的衣服。我半抽搐嘴角,举起衣服,楚言满意地点点头,接着收起食指伸出大拇指往後比,命令:「快去洗澡,别影响室内空气品质。」
结果是我被反将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