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种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感觉,表现在外头的好客,事实上内在却是划分的十分清楚。原来自己非常讨厌外人的干涉,或者更准确地说,自己是个很自我的人,不太喜欢别人在不请自来的情况下主动参与,干扰个人生活,感觉就像是平稳的湖泊被迫丢入一枚石子而激起涟漪。
这种基於个人主义和自我保护的一种哲学,站在无私和利他主义的对立,且极度相信自我独特的存在,以及自我经验可以被验证的心理情绪——叫作自私。
能够在穿衣服的时候有所感悟,我也算是挺奇葩的。
换好衣服和樊祈出了房门,原以为是出去吃早餐,没想到刚走到客厅就一阵香气扑鼻而来,餐桌上已经放置好餐盘,我回头看他,他笑着伸手向前做了一个招待的手势,近看,是简单却不失精致的早点。
荷包蛋、热狗、面包以及沙拉,并附上冰牛奶与饭後水果。
「你真贤慧!」
做为一个优良的吃货,就是无论经过什麽样不开心的事,看到食物的时候都要开心地赞美与放下前尘忧郁。
「你不嫌弃就好。」
呃,怎麽听起来怪怪的?
算了,吃比较重要。
安静的早餐时光渡过,我开车送樊祈到对方习惯的K书中心,简单祝福他便驱车离去。现在早上九点半,离下午两点还久,本来想说这麽早起,乾脆去别的地方绕绕,後来想来想去觉得昨天已经如此心力交瘁,还是回家好了。
可是我忘了,家里还有一个麻烦。
当我拎着包掏出钥匙准备进家门,当时肉体状况尚可,心灵状况疲惫。可是一踏进门闻到香气,再看发现桌上摆满着料理好的食物,有个人坐在沙发上从用着电脑的姿势转而抬头看向门口,被注目下,本山人的肉体状况也快被摧残的差不多了。
他瞄了眼时钟,又拿起手机滑几下,顷刻觉得压力山大,还来不及开口,应该是也不知道开口说什麽,忽然他道:「你早上没课。」
「是啊……你怎麽知道?」
「你自己把课表贴在卧房的。」
卧房?所以你昨天不是睡客房,而是睡我的房间吗?
「不,我是睡客房。」
那你也太失礼了吧,居然不经过我同意跑进去主人房内。
楚言盯着我,深深地叹口气,颇无奈道:「唉,主人,总不能叫我整天待在屋内不出门吧?又不是什麽等待皇帝临幸的妃子。」
「啊……哈哈,我忘记给你钥匙了!」
他挑起眉,鄙夷地投射目光,而我只能回避视线,笑着打哈哈。
努力找些话题来转移尴尬的气氛,瞄到桌上的餐盘,选了一个离他适当距离的沙发位置坐下,问:「好香!你做的?其实不用这麽麻烦——」
「你在外面吃饱了?」
「没有!」
「这样刚好。」他站起身,往走廊走去,再出现手上多了一盘刚烤好的小可颂,以及一壶鲜奶茶。
我评估,面包加上桌上煎好的美式早点,在什麽都没吃的情况下,现阶段的自己可以达到九分饱,也就是介於良好饱食度八分饱和会吐出来的十分饱。
但是我刚吃饱,这些东西大概吃个一半下去就会吐。
楚言放下饮料和面包,将桌上的电脑移开,修长的手指拿起可颂开始抹酱,完成後递到我面前的餐盘内。这时,老子开始天人交战,事实上如果要和他拉开距离,大可以在一进门就斥责对方非常没有礼貌,私自擅闯别人房间,可是他是楚言,我早就被闯到麻木,如果斥责他反而显得我做贼心虚,而且人家还贴心的做了早餐,要是再靠北乱动厨房就显得太贱。
「怎麽不吃呢?」他突然停下刀叉,咽下口中的食物问道。
「有点饱……呃,胃不舒服,头晕想吐。」尝试掩饰早已吃饱,随口胡诌几句。他皱起眉头,语气颇不友善:「昨晚又熬夜了吧。」
没有,其实我昨晚睡得挺好的。
可是学生时代的自己,几乎每天都在熬夜,狂欢跑趴,彻夜赶作业报告,生活型态是太阳下山後才开始活动。有人利用两只老鼠做实验,一只早上活动晚上睡觉,另外一只早上睡觉晚上活动,结果得出的寿命比是七比二,由此可知熬夜对身体细胞的伤害有多大,所以楚言坚持每天都要一起吃早餐,不难猜测他希望我生活作息正常一点,这样身体状况会比较好。
确实,上大学後平常不忙的时段身体还过得去,但是只要一接近报告周或成果发表,我就会疯狂生病。偏偏忙得时候就算发烧三十八九度,还是要吞了药从床上爬起来继续用电脑把东西做完,因为大学的课程除了考试外,报告几乎都是小组作业,一个人延误就会造成全组的进度落後。
最严重的一次是因为太习惯自己期末必爆的身体状况,喉咙痛流鼻水只觉得稀松平常,那时又忙着学习Hiphop,一次团练时间都不想缺席,随意吞了成药後依旧照常每天练舞和熬夜念书赶作业,完全不理会,结果经过两个礼拜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恶化,耳朵开始耳鸣,呼吸困难。去看医生,医生很不高兴地问是不是一直熬夜,所以才会感冒引发中耳炎。
我当下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不爱惜身体,也还不觉得中耳炎有多严重,一心只想领了药,赶快把三天份吃完,接着状况就会好转,因为离发表时间越来越接近,希望可以用健康的身体做出最好的演出。没想到医生的反应居然是:吃完药,你必须回诊。之後也没乖乖听医生的话回去复诊,仍然持续操劳,时常动作一剧烈就会觉得肺活量不够,有东西梗在胸口,但是从未考虑过停下来休息,而是机械的不断舞动,重复全身汗湿了又乾、乾了又湿。
我跟安迪闲聊时,他觉得这样非常糟糕,可是又无法阻止我,只叮咛尽量多休息;後来有次吃饭和楚言提到,当时表演已经结束,彼此的事情都忙到一个段落,也终於可以花比较多时间来闲话家常,没想到他知道後却对我大发雷霆,脏话都飙出口,因为中耳炎继续严重恶化下去会失聪,为此,这四年来他已经不只一次碎碎念过日夜颠倒有多糟糕,害我都能只能头越来越低地啃早餐。而且熬夜的时候,水实在是没味道,我都习惯泡一壶茶或咖啡来喝,如果熬过头,隔天早上又早起的话,就会呈现一种头晕非常想吐的状况。
据安迪毕业在毕册上所留下的字句,他觉得我是一个做事很拼命却有自残倾向的东方人,我抽过笔在他的毕册上补上一句「Youcheap!mydearestniggagay.」(你这贱货,我最亲爱的黑鬼基佬),没想到这家伙颇放荡地抛媚眼回应「Dude,iloveIAMJACKASS!」(小老弟,我就是婊)。
突然楚言强行拉起我打断回忆的思绪,硬拖着把我推进房间,接着双掌在後背用力让我倒在床上,他站着说:「睡一下吧,你等等还要上班。」语毕,转身离开,带上房门的时候,我叫住他,身影停顿在半开的门缝。
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出声,只是单纯觉得,对方这一离开,好像就会再也不回来。他偏过侧面,却看不见双眼,好似不把我的叫唤放在心上,忽然一股气涌上脑,朝着他说了一句完全不经过大脑的问题。
「你到底凭什麽来干涉我的生活。」
他维持手握门把的动作,丝毫没有动静,这句话完全不能让他动摇半分,看得我更是情绪暴躁。
「你做的一切都很多余。」
动作依旧不变,却回道:「我记得职场生存学时,教授说多用『你』来和对方交际互动,以达到短时间的快速融入。但是,你现在用的这个『你』,似乎目的不在此。」
赤裸裸的警告,要我停止挑衅,但是我还是停不下来。
「好,我不用『你』来开头,换一种说法。楚言,我恨过你。」
啪擦,金属门把转动声。
「为何我们不一辈子当个过客。」
一句又一句残忍的话缓缓道出,明明心中不是这麽想,却无法克制自己口出恶言,偏偏看见他的背影,我就会想起那对狗男女是怎麽狠狠把我的信任丢在地上贱踏。
可是他依旧不动分毫,好似蜡像,栩栩如生却毫无生命。
「干!楚言你说话!你他妈的不要永远只会用沉默!我也是人,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对你感情放得多重就伤的有多深!」彷佛失心疯,抓狂地大咆哮,甚至抓起床上的枕头朝他丢去,他不动不闪,沉默地任由棉絮砸在他身上。唯一一个称的上是动作的,就是他听完这句话後,连侧面都不留给我,整个面转向门外。
怒吼完,瞬间的情绪抽离感到空虚,这些年来不断反覆咀嚼的就是那几个问题,能说的都已经说破,剩下全都无所谓,我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可是没想到再面对,他的好反而成为心上的重担,每当想接受好意,却明显感觉隔一道透明的墙,无法触碰,只能遥望。
就像现在,他的无声让我们之间又筑起一道高墙,是心墙,不是郭静很甜美的那首,而是发自内心的抗拒,不知道该用什麽态度面对他,因为……他曾经是我生命中与灵魂最接近的人,一起共享所有的喜怒哀乐。
彼此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如此尴尬,这种僵局让我完全乱了。
「告诉我——」过份的情绪抒发,愤怒到极点,情绪转成眼泪,无法承重负担的眼眶就这麽倏地让它落下,连带声音也伴随着哽咽,变得细若蚊蝇。
仰起头,不让剩下的泪继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