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报出所在位置,以及告诉自己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他听完只道小心安全,过不了多久就结束通话。深知楚言的个性,与其跟他打迷糊眼,不如老老实实的和他交代,省得後续一连串穷追猛打的问句,以前刚上大学时常常跑趴,他也会担心而来电,不过只要让他知道自己在哪里,就不太会阻止我去狂欢。
小心翼翼地把樊祈移到一旁,不料对方非常浅眠,这一个搬动惊醒了他。带点刚睡醒,迷迷糊糊的语气:「……你要、要去哪里呀?」
彷佛弱小瑟缩的动物对主人投射撒娇的感觉,伸手轻轻拍对方的肩膀,「尿尿。」接着起身离开。但一个阻力打住我的脚步,是樊祈,他拉住我的衣角,有些不安稳地问:「你会不会突然就离开了?」
看着他,有种看见小时候自己的既视感,那样的敏感脆弱,那样的不安全感。紧紧握住他拉衣角的那只手,专注地直视着,坚毅地道:「今天哪都不去。」明显感觉到握着的手不再那麽紧绷,有丝放下沉重感的松懈,接着他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第一次看见这个男孩做出符合他这个年龄该有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麽,突然想起这个年纪的楚言,如果没有他,青春期的自己大概也无法那麽快走出阴霾,而他似乎也是从青春期开始变得早熟,变得比较稳重。而且高中到大学这段期间,似乎很少看见他做出与年龄相符的轻狂,反倒是自己,玩得可疯狂了。
……也有可能是自己不了解他,其实私底下他玩得不比我差。
借了樊祈家的浴室稍微洗漱,回到客厅,发现他端坐在沙发上,一脸紧绷地看着我,深怕我会偷偷跑走一样。走到对方身旁,拍拍他的脸颊,说:「快睡了吧,明天还要早起念书。」
紧绷的身子登时松懈下来,接着起身准备带我去客房,看着他伸手搓揉眼睛,好似很疲惫,随意地用手掌推他的背,叫他告诉我房间在哪就好,自己赶快去休息。他点点头,离去时又不断地回头看,我只能保持讪笑直到这家伙走进他的房间,才转身去找客房。
如果当时没误入贼窟,老子现在可能不是当老师而是在当公关吧。
走进客房,里面除了双人床以外,还有书桌茶几和电视,书柜上有几排书,里面还有卫浴设备……在繁华的大台北,这样的生活条件已经可以称上很富裕。
拿着包包随便往桌上一丢,裤子皮带一解,三两下把上衣下裤剥掉,直接倒头在床上,软绵绵的,很是舒适。唉——心力交瘁一天,从早上教课到晚上,凌晨还要充当保母,为什麽当时不选那种可以打卡上下班的工作?责任制的工作不但被老板压榨个半死,搞到那麽晚也没有加班费,还不能向劳基会投诉!上网匿名抱怨责任制多操劳,除了同为责任制的人会给你拍拍,其他人只会说:「责任制早点做完不就剩下很多时间!而且不用打卡上下班,多好!哪像我们要待在办公室里看老板眼色……做不完肯定是你工作能力太差!」
妈的,有谁知道我教书教得那麽好,写的讲义都有出版社来洽谈编写参考书,工作能力一等一的强,可是工作还是做不完!除了课内,还要义务性地陪学生聊天,偶尔解决屁孩的心事,而且提供线上解答谘询……这些,全部,都没有加班费!
而且这些东西没有解决完的一天,他只会前仆後继的不断上纲!
唉,谁能了解我的心酸……
眼皮越来越沉,朦朦胧胧中好像看见被丢在桌上的包包手机突然发亮,可能是广告简讯吧?还是什麽新讯息呢?算了,今天有够累,管他去死。
「早安!水哥!」
对眼前距离三步的秃头背影爽朗大喊,没想到对方完全没有动静,好似没听到招呼声,於是加大音量重复喊一次,这次用上更大的力:「水哥早!」
像是刻意忽略掉我这个人,眼前的秃头毫无反应。我愣住并停下举动,仔细打量,POLO衫塞进西装裤,腰间挂着手机袋,脚上永远穿着用鞋油打磨的十分漆亮的黑皮鞋,再加上雄性激素分泌过多的油亮地中海型秃——这只能是水哥!
不明白老板为何要刻意忽视,自己最近又没有捅出什麽大篓子,顶多是在学生家里睡觉……难道有人去通风报信?立马一个箭步上前,想要问他,没想到这一踏前,非但没有拉近彼此的距离,反而让他离得更远。我开始慌张,开始加快脚程,开始奔跑。
不跑还好,一跑水哥越来越远,而且还是站在原地、没有移动的平移越来越远。
现在是在演恐怖电影还是我穿越了?假如是前者的话很糟糕,因为我非常怕鬼;假如是後者的话更糟糕,老子的大考前重点复习班只上到一半,没教完就穿越的话会给补习班的同仁带来很多困扰,而且作为水师的英文重点复习班广告代表,水哥这无耻的老头硬是把学费定价下得比同行贵上不少,要是老师无故失踪,肯定会引发广告不实的争议。
虽然有点无耻,但还是老板,是衣食父母,奶奶教不可以造成人家困扰!
至少要教完才能穿越!
「凌……凌辛……醒……」
「唔……」
「凌辛!」
耳畔传来一声巨响霎时跳醒,惊魂不定的从床上坐起,眼前有个黑色模糊的物体,又眨眼几次,等眼睛适应光线才看清是樊祈在床旁,有些担心地看着我,手半举的姿态好似要触摸什麽一般。
「老师……你还好吗?」
担心而微蹙的眉头,声音带着不自在的不安。
我不答腔,而是搔搔头翻身站起,拿起手机看时间,周六早上七点半,今天是下午的课,所以还早……有好多简讯和讯息,这个待会看,现在有当务之急必须先解决。
侧身探头,看着对方问:「你刚刚怎麽会在我床旁边?」
就算是借住,哪有人在客人睡觉的时候跑到房间来的!
原本维持低头动作的他突然愣住,似乎很意外这个问题,不过没有停顿太久,「本来待会是复习时间,不过……」樊祈眼睛瞄向我,有些不确定地道:「刚刚我站在门外,想邀请你一起吃早餐。只是,你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同学,你还是没有解释到为什麽会站在我床旁边,这个SOP流程很显然是:起床→找凌辛吃早餐→开门後发现凌辛在做恶梦→把他叫醒。你分明就是技巧性的回避解释第三个流程中的「开门後发现凌辛在做恶梦」!
算了,这个不重要,以後记得锁门就是。
是说以後也不会来住啦,哈哈。
穿着一条四角裤,弯下腰捞起长裤准备穿上,在套左脚时才发现有人站在旁边,起初也不觉得不自在,不过猛然想起站在旁边的人喜欢自己,看着自己穿衣服会不会有点……呃,煽情啊?
「同学,你要看着我换衣服吗?」
「呵呵,瞧你刚刚的动作,你是不是很习惯在人前着装呢。」语带笑意的肯定句,如果是熟人像安迪或伊凡那种都坦诚相见过的,用这样消遣的语气,我大概会大辣辣地承认说:没错,颇习惯的。
但是从这种明明没有很熟悉的人口中说出彷佛深交几年、亲昵的话,不知道为什麽有点令人不爽。
索性头发一甩,偏着头勾起嘴角望向他,语气却没有温度,「没错,是很习惯,你要不要在外面等我。」
樊祈眼中的情绪更浓,像是笑意,又或者掺杂更多说不清楚的情绪。只见他拉过一张椅子,利索地坐下,低声道:「抱歉,请让我在这等你好吗?」
……算了,赶快把衣服换一换吧。
奇怪,自己来到这里後,一直有股「算了,没关系」,百般无奈的念头。为什麽呢?穿上裤子後,心里一直打转着这个疑惑,捞起昨天扔在地上的衬衫,一颗一颗地扣时,突然觉得现在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很、很像……还在美国念大学的那段期间,那个人都会把我叫醒,接着他会坐在一旁等我换好衣服,再一起去吃早餐。
我从来没想过,少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这层关系,楚言的行为有多逾越朋友之间的距离。之所以从未发觉,也许是因为在心底,一直把他的行为用好哥们来看……不对,要是安迪这基佬站在床边叫我起床,然後坐在旁边盯着我换衣服,老子一定打趴他,所以和楚言之间应该要用「近乎亲兄弟」来看才对。
以前喜欢说兄弟,比如像我的学生们,他们彼此总爱以「好兄弟」、「好姊妹」互称,这些人都没有血缘关系,甚至没有自幼同袍的关系,只是纯粹在这个阶段,感情很好、很亲昵,才这麽叫。
不过自从教书开始编书後,写作上讲求精准,这样的字就很少用,好比与楚言的关系是「兄弟」,但正确的形容句态应该是:「自幼一起长大的竹马竹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近乎亲兄弟的兄弟」,因为很复杂,所以也尽量不用上这麽不精确的词,更何况……我们也已经很久没遇到了。
想到以前学生时代,朋友数庞大,也有加入兄弟会,在人际交际上,会互称兄弟(Brothers,血亲也是Brother),可是自己也不觉得那些人「兄弟」离心的距离有多近,说到底就是一群酒肉朋友,当然没那麽糟,也有认识得比较亲昵的,可是要进到「深交」领域的,就是安迪和艾伦。虽然他们在我的心中注解是「哥们」,但是比起楚言,他们仍然离兄弟还有一段距离要走。本来深交的应该也要算上伊凡,不过自从「那件事情」後,他也算是连带受牵连,有一些被刻意疏远。
但是,偶尔还是会互用游戏讯息骚扰对方。
真的要有所历练後,才能感受到细微的分别。有人提出社交总能量是固定的,认识的族群少,相对的可以深交的多,认识的族群多,相对的每个都不是那麽熟悉,此话所言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