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来连日带夜的奔逃早已让所有人精疲力竭,为了摆脱追兵,几乎每个人都是憋着最後一口气死命的撑着,西班牙船大帆多,速度也快,若非他们不顾危险夜晚仍继续航行,恐怕已经成为阶下囚。
如今暂时安全,精神一松懈下来,立刻就有不少人软倒在甲板上,脸上俱是极度惊恐与疲惫过後的麻木。
「船长,是否靠岸让大夥休息一晚?」莫尔其实也累得站不起来了,勉强支着发抖的两条腿走到弗雷德面前问,但弗雷德只是出神的望着海面,对莫尔的请示恍若未闻。
莫尔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下令全队靠岸。超前两个夜晚的北逃,他们和西班牙军舰已经拉开一段的距离,就算对方没有返航仍在追捕他们,入夜也会为了安全下锚停船,他们上岸休息一晚并不会被追上,重点是船队急需休整,收拢溃散的士气和人心,还有弗雷德…
以往能靠岸,船员都会一阵欢呼,如今回应的却只有死寂的沉默,有些人甚至面露厌烦,嘴里当场就骂出一连串脏话。
三艘残存的船只缓慢靠向岸边,下了小船,所有人分批上岸,虽然他们是海员,在海上讨生活,对大海的向往多过於陆地,但遇到危险挫折想得还是回到陆地,躺在不摇晃的土地上安稳一觉,就像受委屈的孩子扑向母亲的怀抱。
狼狈的水手三三两两毫无纪律的歪倒在沙滩上,什麽分工合作起篝火煮食搬运补给品都是他妈的浮云!瘫倒在地就不愿意起来了!
「完了!都完了!」一名大汉捂着脸大喊,不知道是不甘心、愤怒还绝望,他就像想吐出胸口梗着的那口气般仰天咆哮!「什麽都没了!」
「啊啊啊啊啊―――!!!」
「都没了!」
「我们完了!」
「操他娘的西班牙!」
沙哑破碎的嘶吼声接连响起,有人低着头无声的红了眼眶,有人无措失神不知之後何去何从,也有人失去理智的踢飞沙土、践踏无名的树叶,像疯子般满地打滚,弗雷德无动於衷的看着这一切,他的心彷佛跟着大卫和蒙德沉在了冰冷的麦哲伦海峡,胸口空荡荡的,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嘶吼的痛楚。
水手一片暴乱,悲愤的情绪膨胀到最高峰,不自量力的想要安抚的人都会被卷入漩涡撕裂成一片片,莫尔也不敢贸然出头。
在逃亡的过程中,为了减轻负重在第一个入夜前不被追上,必须抛弃不必要的装载,除了粮食与水,他们几乎放弃了所有的财产,包括高价的商品、从拿索港取得的战利品、珍贵的银器…所有抢到手的财富又一个个从他们手中溜走,他们在惊恐中毫无章法的将它们抛入海中,眼睁睁的看着海水将它们淹没,他们死里逃生苟延残喘了性命,却也变得一无所有。
劫後余生,没有喜悦,只有更深的绝望。
弗雷德闭上眼,他什麽也听不到,什麽也看不见,他只觉得累,深入骨髓的疲倦,只想永远这麽睡下去…
在很深沉的黑暗中,突然一阵清冽的声音划破宁静。
「你想干什麽!」
一副纤瘦的身躯陡然重砸在身上,弗雷德反射性地按住了那个身体,却摸到一片温热湿黏,他睁开眼,发现莫尔背靠着他的胸腹,身躯挡在自己面前,四周火把混乱挥舞,人的嘶吼和刀剑撞击的铿锵声交错混杂。
莫尔的前方,乔瓦尼和持剑的韦瓦正缠斗在一起。
「你竟敢背叛提督!」乔瓦尼赤红着眼瞪向韦瓦。
「他把大家带向死路!才不配做提督!死法国佬!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韦瓦咬牙切齿的一剑刺向乔瓦尼心口,乔瓦尼闪身而过立刻回以三连刺。
弗雷德僵硬的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昏暗中看不清楚他的伤势,嗅入鼻翼中的浓郁血腥味却像死神的手紧拧住弗雷德的心脏。
「船长!振作点!」莫尔一手摀住血流不止的伤口,一手试图拉起弗雷德,但弗雷德仍出神的呆坐在原地,怎麽样也扯不起来,莫尔气急败坏,一巴掌扇在男人的脸上!
「弗雷德!你认输了吗!你的梦想!你的愿望!你的自由!都要葬送在此地吗!」莫尔对着他的船长大吼,未注意身後危险将至,胡安高举弯刀,面目狰狞的劈向莫尔的後背。
瞥见这一幕的弗雷德,反射性地扯开莫尔,徒手拿起一旁仍在燃烧的篝火木块砸向胡安的脸面,胡安措不及防下被火龙咬个正着,头发立刻烧了起来,哀嚎着丢下弯刀忙着拍脸灭火。
弗雷德一脚踹飞胡安,拦腰抱起莫尔,快速躲开混乱的人群,将他藏在巨石旁一处隐秘的草丛,并脱下亚麻上衣,按在他腹部的伤口上。
「压好。」冰冷的声音,彷佛无机质般毫无感情。
莫尔冷汗直流,伤口火辣辣的烧着,意识有些涣散,却仍胡乱的点头。
弗雷德站起身,一步步走回混乱的沙滩战场,他随手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表情木然而冰冷,海狮号一名水手发现了弗雷德,立功心切举刀相向,弗雷德眼皮未掀,一剑乾净俐落的刺穿了叛徒的心脏,他的狠厉一开始并未震慑住杀红眼的背叛者,为了韦瓦承诺的荣华富贵和五百英镑赏金,一堆人扑杀向他们曾经效忠的提督,疯狂的好似闻到血味的鲨鱼。
转眼间,弗雷德身後就倒下了十多具屍体,新鲜的血液填满了他走来的足迹,那些鲨鱼突然惊觉他们围攻的不是柔弱的猎物,而是走出地狱之门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