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的命令第一时间发布了下去,所有人都明白这将是一段十分冒险的航程,但当船队从里约离港之後他们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只能挺起胸膛继续走下去。
原本抬头就能一眼望见的北极星早就消失在夜空,取而代之的指引星宿是南十字星,莫尔每天晚上都会上甲板观察星象,甚至为了可以靠得跟更近一点这个在弗雷德看来愚蠢的理由顶着寒风爬上了望台。
「怎麽看还不都一样,图画一画就好回去了。」莫尔晚上没进船长室,弗雷德又在副官室找不到人,果然人在这里。
了望台离甲板约数十公尺高,勉强能容两人站立,平时都由两名眺望员轮流执行警戒任务,夜晚也不例外,因为莫尔要上来的关系,值班的了望员暂时在甲板上休息,现在弗雷德也上来了,空间满当当的显得更为拥挤。
「今天晚上没有云,视线特别好,我再多画几张。」莫尔坐在了望台里面,背抵着桅杆,含着浅浅地微笑,微微低着头,墨黑的刘海垂落在额前,炭笔不停的在粗纸上滑动,他脚边放着一盏温黄的鲸油灯,努力抵御黑暗提供给主人可视的光亮。
莫尔画得只是单纯的星象图,并不是航路图也不是方位图,就只是把星星的位置绘制下来而已,这对航行没有特别的助益,更像是莫尔个人的兴趣。
「这个海域风浪大,你要画的话在甲板上就好,不要到了望台来。」弗雷德语气冷淡,人却挨着莫尔坐下,没有先回去的意思。
莫尔偏着头瞥了弗雷德冷锐的脸庞一眼,嘴角笑意更深,拉回视线,不一会儿在他笔下又完成了一个半人马座。
「听到了没有!」弗雷德似乎对莫尔无视他的话有些愠怒,声音沉了沉,刚利的像把刀。
「知道了。」莫尔温和的颔首应道,半人马座旁边的天蠍座也画好了。
对话突然中断了,两人身体贴着身体沉默地窝在狭窄的了望台里,南美大陆的风速和浪波特别强劲,即使下锚停船,船身还是摆荡的厉害,在离高数十尺的了望台这种晃动更被放大,一不小心就容易撞得头破血流或是倒栽出护栏外,莫尔也很小心,所以他虽然爬上来画画,但总是坐着靠着桅杆,不太站起,只是若突然来一个强风,他又正专心的时候,难免反应不及磕磕碰碰。
南美的大海不若加勒比海的清澈,它蓝的有一种危险的深邃,那种深邃彷若是潜藏在海面下的漩涡,一不注意就猛然而出夺人性命,将一切文明吞噬入腹。
这回,毫无预警的狠厉侧风突然袭来,将鹈鹄号往右狠狠掀起三十度,若非重锚已下,很可能船就翻覆了,很多人都将在睡梦之中葬身鱼腹,莫尔也差点被甩出了望台外,历尽了一瞬间的惊险,但马上他就安全了,精实的手臂稳稳的揽住了他的腰身。
「快画。」弗雷德冷着脸,语气冷酷,说出来的话也冷酷,似乎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冷,只有环住莫尔的手臂温暖不像真实的。
「嗯。」莫尔低眉敛目,刘海遮住双眼,气质温软的不可思议,他的笔尖轻轻的在纸上点出南半球最耀眼的星宿,南十字星其实没有特别亮,至少没有北极星亮,北极星是恒古横空的夜晚最闪亮的主角,但在南半球却无用武之地,南半球最亮的星宿也不是南十字星,但只有南十字星能指引旅人前进和回家的方向,不是最闪亮却在某一方面无可取代。
莫尔还在伦敦第一次在书上认识南十字星时就莫名的喜欢这个星宿,越南就越耀眼的希望之星。
在图纸的右下角写上今天的日期以及坐标位置,勾勒完最後一笔,莫尔抬起头,温和的看向一直揽着自己避开所有高风大浪的冲击的弗雷德。「我画好了。」
「以後不准一个人上来,如果摔断你那根细瘦的脖子,船队就没有副官了。」弗雷德冷冷的说道。
「好,如果上来一定告诉你。」莫尔温驯的就如同上帝圈养的羔羊。
弗雷德不置可否的表情,将安全绳在莫尔腰上绕了两圈打了个特殊手法才能拆解的船用绳结後,他自顾自的先攀着绳梯下去,不管船只如何剧烈晃动好似对弗雷德毫无影响,他稳稳的踏回甲板上,大幅度扯了扯绳梯,意示後面的人可以下来了。
弗雷德下去後,莫尔不知怎麽的突然很想笑,他也真的无声的笑了出来,夜太黑,离了灯後只要三步就谁也看不见谁,但莫尔却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看得清楚,他都能在一片漆黑中看见他的船长伫在桅杆旁冷酷的盯着绳梯的模样。
莫尔熄掉灯火,将鲸油灯系在腰後,他跨出了望台,一步一步往下,无论风浪再大,内心都平静而安稳,一直下到高度已经足够不受伤的一跃而下,莫尔也没有跃,猛浪跳脱从来不是他的个性,他好好的走下最後一节梯,弗雷德一直在旁没有伸手就扶,只是在莫尔双脚落地後,帮他解开了船结。
「谢谢。」莫尔微笑的前躬道谢,就像一名真正的优雅贵族。
「不要给我添麻烦。」弗雷德丢下话不客气转身离去,砰砰砰的步伐狂放却也粗鲁,这个人说好听一点是私掠船的船长,说穿了就是个海盗头子。
莫尔觉得海盗头子也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