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西洋横渡航程进行到三分之二,船队正式进入最难熬的时段,除了少数几名西班牙籍船员有远航的经验,心态尚能调适外,大部分人都没有心理准备後半段航行竟是如此艰困,那已经不是一项二项的不如意了,而是全天候生活都浸泡在痛苦当中。
船员舱分上下二层,下层舱的水手因为受不了恶臭,已经全数夜宿甲板,上层舱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晚上爬上甲板找位置,莫尔到舱底查看过,原来船底经常性的会渗水,虽然程度不严重,不直接影响到安全,但积水和航程中水手乱丢的垃圾加在一起,过了一段时间便散发出刺鼻的臭味,莫尔向弗雷德报告後提出清理垃圾的主张,弗雷德让他自己去办,莫尔和阿修两人花了三天总算清出所有垃圾,黑浊的积水也舀了泰半,但整体的恶臭并没有改善。
舱底的臭味虽然减轻了,但臭味的来源是多元的,除了垃圾、积水,没洗澡的船员们自己本身就是恶臭源,还有人畜的排泄物、厨房腐烂的食物…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到头啊。」阿修看着盘中的硬面包和咸肉叹气,他几乎每天到用餐时间都会抱怨上几句,更多人是抱怨到不想抱怨了。
「……快吃吧。」莫尔也在心里叹气,任谁在连吃了三十几天一样的食物後都会感到厌烦,更遑论这三十几天食物是一天比一天难吃,硬面包已经硬得可以当作石头杀人了,咸肉则一样咸得让人头皮发麻。
最难过的是淡水已经变质了,淡水都是以桶装储存的,随着时间经过,水质渐渐浑浊变黄,味道也难以忍受,在水变质前,他们还能把硬面包浸在水里泡软勉强入口,现在面包在黄水里泡软简直是恶心的双重演绎,偏偏不泡还啃不动面包。
一眼看过去,几乎每个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明明很饿了,百般拨弄盘中的食物就是没人大口进食。
莫尔第一次感受到连续一个多月,触目所及都是蓝色海洋是什麽滋味,原来广阔无边也是会令人不安恐惧的,而在吃不下、喝不下、睡不好的情况,还要维持航行又是多麽艰苦的一件事。
莫尔忍不住擡头看向站在了望台上的弗雷德,只有他,表情态度一如启航时的坚毅,他和他们吃相同的食物,喝相同的浑水,面不改色,发出的指令始终跟第一天一样洪亮。
「转舵西南西十二度!升尾帆!」
「转舵西南西十二度!升尾帆!」操舵的哈恩大声复诵船长的指令,各个岗位上的水手因他一句话而火速行动起来,整帆、调向。
弗雷德迎风而立,在蔚蓝晴空下,暗红刘海肆意飞扬,由下往上仰视的角度看去,他冷厉的下巴轮廓正好隐在阴影之下,对应上方明亮的眼瞳,为他的丰姿增添了几分清朗,减了几分杀伐的锐利。
心口在仰望中蓦然跳快了一拍,莫尔端着脸,不动声色的以深呼吸平抚那无名的悸动。
莫尔不知道怎麽看待这种突如其来的心跳加速,他只知道自己的目光时常无意识的追随那个男人,等他回过神来时,往往不知道已经看呆了多久,有几次还不小心跟弗雷德的视线对上,惊得他赶紧别开脸。
当日黄昏停船时,弗雷德划着小船登上乌特的运奴船了解情况,黑奴爆发了传染病,这几天每日都有七八人断气,损失已经超出预期。
运奴船上的气味比鹈鹕号更恐怖难闻百倍,因为三百名活人奴隶直接在舱体里吃喝拉睡,自然臭气冲天,莫尔登上船的第一秒就转头趴在船舷吐了。
乌特笑嘻嘻的调戏莫尔:「哎呦,真是娇贵。」
弗雷德懒得理乌特,自己只身下舱查看,眼看航程就剩下最後三分之一,这时候每死掉一名黑奴,就像一个又一个的英镑哗啦啦的跳进大海一样,光听得觉得荷包破大洞。
弗雷德回来後,对乌特下令:「把染病的隔离到同个货舱,病重的直接处理,他们没救了,撑不下去的,留着也只是传染更多人,再让你的人清一清粪尿,都淹到脚踝了。」
「提督,那样我们一口气就要少掉三十多人啊!」听到弗雷德的指令,乌特一惊一乍的。
「再传染下去,到哈瓦那恐怕会连一半都不剩,必须壮士断腕。」弗雷德抿着唇下了决断。
「好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弗雷德,我很抱歉。」乌特收敛了不正经,他是包船受雇,黑奴的损失并不会影响到他和弗雷德谈定的报酬,这些损失都是算在弗雷德头上,虽然传染病的爆发本来就是不可预料的风险,但他还是为此感到抱歉。
「没事,照顾好货物。」弗雷德摆摆手,和莫尔返回鹈鹕号。
即使回到鹈鹕号,身上的臭味还是挥之不去,让莫尔频频作呕。
「没出息!像离水的死鱼!」弗雷德见不得他一副娇贵的模样,嘴上骂道,从船长室的大木箱翻出一个小木瓶抛给他。
莫尔打开软木塞一嗅,发现是男性香水,虽然是廉价的,香味有些尖锐刺鼻,但至少比粪水的臭味好。
「谢谢船长!」莫尔眼睛一亮,前躬行礼,立即抹了一些在颈脖锁骨处,果然盖过了臭味,鼻子舒服多了。
「船长你要不要也用一些。」莫尔见弗雷德自己没有用就抛给他了,不禁有些愧疚,主动说道:「我帮您吧。」
弗雷德正不知道在写什麽,含糊的嗯嗯了几声,也不知道是有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莫尔乾脆当他同意了,放轻脚步来到弗雷德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