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风刮雪飘了一夜,柴房门扉给顶得格楞格楞直响;那门扉由木片钉就,颇多空隙,并且下缘朽烂,露出不小洞口,冷冽的空气从两处不断灌进房里,这又吵又冷的,崔余姝整夜几乎不曾合眼。
算算时间已至卯初,她勉力挪动僵冷的关节,由床上爬起。天气寒冷,她和衣而睡,倒省略穿衣一节,直接梳头即可。
她的铺盖很有些年月了,收拾起来必须轻手轻脚,否则经纬稀疏的布料便要裂开,绽出棉花馅。毡条也一样,越睡越薄,隐约要一片片分家了,不能不当心。
卷好铺盖,所谓的「床」少了被褥遮掩,露出庐山真面目--两张脚根缺角板凳凑在一块儿。
她走到门後,尽可能拢高衣领,又深深吸一口气,终於咬咬牙打开房门。
寒风刹那转剧,呼呼劈头盖脸吹来,冷得她直打哆嗦,露在衣服外头的头脸和双手许多她方皴裂长冻疮,更是疼如刀割,她咬牙抵受,大步奔向厨房。
冬天天亮得晚,厨房由窗口漏出的火光在四下黑暗中便格外显眼,她发现光源,脑里还没什麽念头,只隐隐觉得心底深处从某个针尖大小的点开始蜡一般融化。
她摇摇头,像要把那感觉甩到脑後,嘴唇抿成一线,低头专注脚下。
雪积得深,一脚下去便是陷落,她在雪堆里脚落脚起,只听得雪地沙沙作响。
这麽多雪,肯定要扫上一上午。她神情咬牙切齿,已不仅仅出於走路吃力,也有对落雪加重她扫地活儿的埋怨。
不过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事,微褐的瓜子脸渐渐神情舒展,她横扫家中院落屋舍一眼,眉稍眼角不遮掩的露出得意之情。
白泥灶冒出的火光将厨房照得半明不暗,少年高大的身影长长拉在墙壁上。
「二姑娘,早。」少年咧嘴而笑,双眼眯成弯桥,晴朗的神情像春末夏初的日头。
崔余姝低低应了声,突然觉得身上似乎不那麽冷了。
一定是灶火的缘故,她告诉自己。
灶上两只黑壳水壶由壶嘴吐出热气,少年道:「洗脸水烧好了,二姑娘。」
她走到角落,取下挂在墙壁钉上的抹布要提水壶,厨房门口传来女声。
「呦,阿拓,起得这样早?」调子拖得长长的,让人想到麦芽糖,筷子挑出来,金黄的糖浆黏稠牵丝,纠缠不清。
「温嫂子早,」阿拓招呼,「我们乡下人向例这辰光起床。」
温嫂摇摇的走了进来,发髻梳得油光水滑,棉袄衣襟却不自然地松敞,露出一截脖子。
她瞟向白泥灶,虚拢鬓发娇嗔道:「你这小子,只帮年轻姑娘烧洗脸水,不肯替我老太婆上灶。」
「温嫂跟我大嫂一般大小,哪里老了?」阿拓微笑,脚下悄悄挪後,「二姑娘是东家小姐,嫂子和我都是帮佣,我帮谁都应该,只是这洗脸水随便谁烧都行,嫂子的手艺却不是随便谁能替得的。」
温嫂兰花指拈帕掩嘴,咯咯娇笑,「小油嘴,能把树上的鸟都哄下来。」说着,掂起脚拍了一下阿拓肩头,再不着痕迹顺路往下滑,末了狠狠捏上一把。隔层棉袄,没法清楚触到年轻男人贲起的肌肉肌理,可过把乾瘾好过什麽都摸不着。
「嫂子,别。」阿拓所存无几的笑容僵在脸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後退一大步。
「别什麽别?人家又没怎麽了你。」温嫂欺身上前,声音又低又腻。
崔余姝但觉一股血气涌上腮帮子,但她向来不关己事不张口,何况温嫂平日里专爱鸡蛋挑骨头,若让她不痛快,自己起码这几天没好日子过。
等等,「这几天」?崔余姝灵机一动,便老大不客气重重咳了声。
温嫂听到动静倏地转身,扯得细细的眉毛拧起来。
「你在这儿多久了?」那猫般拱背竖毛的表情意思很清楚:知趣点,敷衍几句话把场面圆过去便死开,别在这儿碍老娘事。
谁知那个向来对她能避则避的二姑娘抬起下巴,正面直视自己。
「够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