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
(一)
高二那年的夏天,母亲病逝。
那折磨了她整整两年的肺癌,终於,将她从这个世界带走。
母亲的遗体被火化的那天,我没有哭。冗长而低沉的哀乐声中,我独自站立在空阔的礼堂,看着玻璃棺材里那具生命已经离去的躯体,耳边,是父亲平缓得没有语调的声音。
他说:“乐程,从今以後,你跟我住,别给我添麻烦。”
我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到的是父亲那张同我一样面无表情的脸。
是的,这个人,是我的亲生父亲。三年前,他和母亲离婚,然後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结了婚。那个女人,是他的情人。他们背着我的母亲,私下交往了好多年,直到被我母亲发现。
一纸离婚协议判决之後,我的母亲便疯了,整天精神恍惚神志不清。
我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那是重度抑郁症。
最终,母亲被工厂辞退了,身体也垮了。她整天在家里不是叫嚷便是哭闹,还有就是,打我。好在她是个瘦弱的女人,最严重的一次,我也只是被她用拖把打断了手臂。她是我的母亲,被父亲背叛後抛弃的痛苦,我知道她需要发泄,所以,我不怪她。我只希望她能在打完我之後心情可以变得好点。
我曾一度辍学,去工地里干活,一小时二十块钱,却要来回扛十几次和我体重相当的水泥袋。不过我没有怨言,因为这是我和母亲唯一的经济来源。
我们住在工地旁边的简易塑胶棚里。我们需要活下去。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多,直到母亲在我的怀里咽下最後一口气,可是她的眼睛却始终闭不上。我知道,她死不瞑目。当年她以千金大小姐的身份下嫁给一文不名的父亲,私奔千里之外,和家人朋友断绝了往来,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临死前,母亲凄凉地笑着,呢喃着说了句:“小程,不要相信任何人。”
这句话,是她活了四十二年来最後的人生总结。
母亲葬礼的费用是父亲出的,除了我和父亲之外,没有一个人出席。
母亲就那样孤零零地一个人走了。
葬礼完毕後,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把我带回了一个名为“家”的地方。
(二)
那是一幢独栋的老旧公寓,斑驳的外墙,荒芜的院落,院外,是一棵苍郁的老槐树,茂密的树枝一直延伸到房子二楼窗口,遮挡住了盛夏的阳光,留下一片不协调的阴郁色彩。
在走进房子大门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看到窗口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白色窗帘後,探出半个脑袋,偷偷摸摸地看我,可是一对上我的视线便立刻转身躲回了屋子里。
我不无讽刺地冷笑。
在路上,父亲告诉我,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只比我小三岁,名字叫语诺。
语诺?真是个可笑的名字,不过,比这个更可笑的是,我知道,语诺并不是父亲的孩子。因为十几年前,我们还没有来到这座城市,父亲还没有勾搭上那个狐狸精,怎麽可能有孩子。
这可真是件讽刺的事情。
语诺是那个女人和客人的孩子,那个女人,曾经是妓女。而这一点,父亲在和她结婚前并不知情,直到婚後,才看到了这个该死的杂种,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麽严重的错误。可是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如果说,我和这个叫做“父亲”的男人尚有那麽一点血缘关系,那麽语诺,便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他和我,和父亲,没有任何牵连。尤其是在他母亲死了之後,他和这个家的唯一羁绊都已经断裂。
没错,那个嫁给父亲的女人,已经死了。死於自杀。当时父亲确实是这样告诉我的,不过许多年之後,我才知道,那个女人,是被父亲推下楼的。
她其实死於谋杀。而她唯一的儿子,语诺,亲眼目睹了一切,但是他没有能力为自己的母亲沉冤得雪。所以,事实便被掩埋在了谎言背後。
没有人怀疑,没有人发现。只有那个孩子,知道真相。
而这一切,当时的我,也并不知情。
那天我跟在父亲身後走进了那幢房子,入眼的,是一室阴暗潮湿的客厅,虽然宽敞,却十分脏乱,满桌满地都是空啤酒瓶,水池里是一堆吃完後还没有洗的碗碟,油腻腻地叠在一起,也不知道究竟放了多少天,酸臭的异味引来了一群不知名的小飞虫。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早已经习惯了肮脏和阴暗。住过工地的人,看到再脏的地方都会变得麻木。是的,住在哪里,我都无所谓。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且,那个男人承诺过,过完这个暑假,我便可以回到学校去上学。可是後来发现,这个暑假,这个夏天,却漫长得遥遥无期。
我知道在这个房子的二楼住着那个叫语诺的男孩,可是他一直都没有下来。父亲并不允许我上楼,我能活动的自由范围只在一楼和院子。我住在厨房旁边的那个杂物间里。是的,也许在父亲眼里,我和杂物并没有分别。
我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踢到一边,然後在杂物间的墙角架了一张钢丝床,铺了一层破布。朝北的窗户四块玻璃破了三块,台风天下雨直往里灌,也许冬天的时候会够呛,不过我不在乎。
等到一切收拾得差不多了,我走出杂物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客厅。父亲已经出门了。我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喝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到身後有动静。
我转过身,看到一抹人影一晃而过,躲了起来。
我不耐烦地皱眉,冷声道:“干什麽鬼鬼祟祟的,出来。”
话音落下半晌,才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慢吞吞地从门背後探了出来。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男孩比我想像中的要矮小许多,虽然只比我小三岁,却一副严重营养不良的样子。尽管我也吃得并不好,但是长期在工地干活,好歹身子骨还有点肌肉,不像他,又瘦又小,可怜巴巴的样子,低垂着脑袋,不知多久没有理过的头发长长地耷拉下来,遮住了额头遮住了眼睛,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我想他现在一定很局促不安,好像被活捉的小贼似地,忐忑不安地咬着嘴唇,摆弄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角。
我看着他,没说话,他也没说话。
等了一会儿,终於,我失去了耐心,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水,大步走出厨房。
男孩突然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却没勇气说出口,最终只是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我。
柔软碎乱的刘海下,是一张极为秀气的男孩子的脸,肤色白皙得几近苍白,脸上没什麽血色,瘦得下巴轮廓尖尖的,却有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
这个男孩子很漂亮,果然一看就不是父亲的种。
我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走进杂物间,刚要关门的时候,听见男孩在背後怯生生地叫了我一声,“哥”。
这个称呼讽刺得我几乎忍不住冷笑出声。
“我不是你哥。”
硬邦邦地说完,便“砰”地一声,踢上了杂物间的门。
(三)
几天後,我拿到了母亲的骨灰盒。
父亲不愿意再出墓葬费用,我没有办法让母亲安然下葬。
我捧着那个黑黑的小盒子,不知如何是好,最终,我决定把母亲葬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
那天黄昏,我趁着父亲外出,拿着铁铲在院子里挖土,从粗壮的树根,一铲一铲地挖着。从二楼锁闭的玻璃窗户里,语诺正悄悄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如果他敢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我一定会抽烂他的嘴。
看到我凶恶的眼神,语诺畏惧地缩了一下脖子,可是没有躲开,仍然贴着窗框,畏畏缩缩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继续挖着我的坑,可是就在我准备把母亲的骨灰盒埋进土里的时候,父亲回来了。等不到别人告密,父亲就已经看到了一切。
“我只是想让妈妈有个安身的地方,我不想她死了还不得安宁。”
我站在原地,目光笔直地盯着那个又惊又怒的男人,可是话音还没落下,便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啪嗒”一声,手里的黑匣子掉落下来,灰黑色的粉末撒了一地,风一吹,洋洋洒洒地飞散开来,迷蒙了我的眼睛。
“我说过,别给我惹麻烦。”
父亲嫌恶地啐了口,转身走回了屋里。
我一声不响地蹲下身,一把一把地抓起混合着泥土的灰色粉末,放回那个小小的黑匣子。我咬着嘴唇,尽最大努力地克制着,不让自己情绪失控,直到眼底出现一双肮脏的破旧球鞋。
语诺默默地蹲下来,低着头,刚要伸手去抓地上的骨灰。
我突然一扬手,怒喝了一声,“滚!”
“啪”地一下,我泄愤般地扇了他一巴掌。
语诺一屁股跌坐在地,受到惊吓地看着我,煞白的脸颊上立刻肿起了五根清晰的指印。他抿了抿嘴,低下头,不说话。
我怒气未消地横了他一眼,抓起骨灰盒,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
当晚,我抱着母亲的骨灰,蜷缩在那张狭窄的钢丝床上。
周围很安静,明亮的月光从那扇破洞的窗口照射进来,耳边,是夏夜清朗的风声。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窗外的明月。
其实母亲的死,并没有让我觉得有多悲伤,反倒觉得是一种解脱,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我。可是每当我产生这种想法,便会感觉罪恶。毕竟,她是我的母亲。
母亲也好,父亲也罢,於我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不奢望任何人的关怀和照顾,现实教会了我一切。
我朦朦胧胧地想着,渐渐睡去,却又迷迷糊糊地醒来。因为哭声。
我听到从二楼传来极为凄厉的哭叫,那声音,好像发自那个男孩子。我不知道楼上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不想知道,也根本没兴趣知道。
我疲倦地翻了个身,刚要睡着,又突然间被一阵骨碌碌的响声惊醒。
我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起身一打开门,却看到语诺光着身子,只穿了一条四角裤,倒在楼梯口,刚才的那阵声响应该是他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声音。
我有些纳闷,惊疑地看着他。
语诺捂着摔疼的细瘦胳臂,抬起头看我,大大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稍微眨一眨,便滴落了下来。他哆嗦着苍白的嘴唇,没说话。
我皱了皱眉,冷漠地转身,回到杂物间,刚要关门,却被一把扯住了。
“哥,让我在这里躲一躲好吗?就一会儿,好不好?”
语诺流着泪,声音沙哑,瘦弱的身子簌簌发抖。
说实话,他的样子把我惊到了。我不知道这是怎麽回事,但是也没问,漠然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回到床上睡觉去了。
我的沉默被当成了默许。
语诺关上了门,缩在杂物间一角,抱着膝盖埋着头,始终不作声,似乎很害怕的样子。我注意到他的脸颊肿得很厉害,嘴角也破了,淤青一片。
这不是我打的,我下手没那麽重。
沉默良久,我静静地问了句:“他打你?”
语诺缩了下肩膀,把自己蜷成了小小的一团,仍然没有说话。
清冷的月光下,他纤瘦的身体一直在不停地发抖。
我看了他一会儿,越看越心烦,乾脆转个身,背对着他,可是没过几秒钟,我终於还是忍不住一个翻身,把床上唯一的薄毯劈头盖脑地扔给了他。
男孩缩在毯子里,似乎怔了怔,过了一会儿,闷闷地说了句,“谢谢”。
(五)
那天语诺最终在杂物间里缩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早晨父亲出门上班,他才战战兢兢地打开门走出去。
我想我可以理解父亲的心情,面对这样一个野种,便会忍不住地暴力相向,可是自从那天以後,只要稍微留意一下,便会发现,那个男孩子身上的伤痕一直没有断过。夏天的短袖短裤下露出的手臂和双腿总是会有一些青紫的瘀伤。
对此,我一直都抱着漠视的态度,假装什麽都没看见,对语诺也总是不理不睬。
我已经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再去管别人。
因为,父亲除了打他,还会打我。
很明显,这个失去两任妻子的男人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他总是在下班後去喝酒,酒醉後回家,回家後便发了疯一样。
无论是比个子还是比力气,我都拼不过他,大部分时候只能躲在墙角任他拳打脚踢,直到有一次差点被他踢断肋骨。
语诺在一旁哭着扶我,被我推开了。
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更不想看到他假惺惺的样子。
可是语诺没有离开,他守在杂物间里看着我。
我按着疼痛难忍的胸口躺在床上。
“哥,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好麽?”
语诺怯生生地开口问。
“我说过多少遍了,不准叫我哥,我不是你哥!”
我有些恼火。
语诺委屈地咬了咬嘴唇,没有再作声。
过了一会儿,他走了出去,隔壁的厨房里传来了锅子和水的声音。
我无奈地用手盖住了眼睛。这个孩子,真是搞不懂他。
半小时後,语诺推开了杂物间的门,手里捧着一碗黏糊糊的东西。
“哥,你看,我煮了白米粥。”
他跪在床边,看着我笑。
我皱着眉头看了看那碗半生不熟的东西。
“哥,饿了吗,吃一点吧。”
他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滚烫的白粥。
我咂了下嘴,坐起身,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病患。”
就算是真的生病,也不需要他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可是语诺只是笑,没再说话。
我拿他没办法,勉强拿着勺子吃了一小口。
一股生涩的味道,很难吃。
“哥,好吃吗?”
语诺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大大的眼睛好像一池黑潭。
我叹了口气,骂人的脏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沉默许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语诺笑了,漂亮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儿,可是小小的脸颊上,却仍然留着清晰的伤痕。我注视他良久,最终无语。
(六)
我的生命中不需要亲人,什麽父亲什麽弟弟,终究不过是路人。更何况语诺和我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他却整天围着我哥哥长哥哥短,听了只会叫我心烦。
我把这个孩子对我无缘无故的友善亲热归结为另有目的。
我知道父亲对他不好,经常会毒打他,所以他想在我这里寻求庇护。可惜他算错了。我和父亲,其实是一样的人。一样的铁石心肠。一样的冷酷无情。我并不会因为他的刻意讨好而保护他,相反,只会增加我对他的厌恶情绪。
夜晚,二楼经常会传来语诺的嘶声哭叫,我知道,一定是父亲又在打他了,不过我不会去救他,我依然睡着我的觉,只是男孩凄惨的哭声听得我心情很糟糕。
我隐约听到语诺一边哭着一边叫我。
“哥哥……哥哥……”
我闭上眼睛,把头埋进枕头里,假装什麽都没听到,直到哭声渐渐微弱,渐渐平息。第二天白天父亲出门之後,他依旧会甜甜地笑着,怯生生地围在我身边。
有时候看到他笑得傻瓜一样的表情我会忍不住翻他白眼。这个孩子,难道没有一点自知之明麽?他应该很清楚,我一点都不喜欢他,甚至有点讨厌他。
语诺常常会在半夜三更偷偷跑到杂物间来,他以为我睡着了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醒着。我知道他缩在墙角,睡在一堆肮脏的杂物上,有时候睡得冷了会用门背後的塑胶雨披盖在身上挡风。他从来都没有叫醒我过,只是一声不吭地躲在角落,又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个人悄悄跑回二楼卧室。
有一次夜半下了暴雨,狂风大作雷声轰鸣,划破天际的闪电霹雳在瞬间将一切照耀得雪亮。我微微张开眼睛,看到语诺瑟缩在墙角,捂着耳朵抱着头,小声啜泣着不停地发抖。
我看了他半晌,终於忍不住叹气,侧了侧身,将狭窄的钢丝床留出一小片空间,淡声道:“过来。”
语诺抬起头,惊讶地看我。
“过来。”
我又说了一遍,同时拍了拍床。
语诺愣了一会儿,怯怯地,露出了一朵甜美的笑容。
於是,电闪雷鸣中,他同我挤在了一张小小的钢丝床上。
男孩的身体瘦小而柔软,他安心地贴着我的胸口,感觉像某种被人遗弃的流浪狗,模样乖巧,眼神温润,极其惹人怜爱。
我尽量地侧着身子往後靠,不想触碰到他的身体,可是地方就那麽一点,不碰到是不可能的。我一直都睁着眼睛睡不着,我知道语诺也没有睡着,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风声雨声从窗外呼啸而过,直到,男孩突然间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我。
我的下身有了反应,他不小心触碰到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慌乱的眼睛,没有任何解释。
我是同性恋,我不想掩饰。
(七)
十四岁的男孩,对於这方面的事情应该已经不再陌生,可是语诺接下来的行为,还是让我惊到了。
他沉默地看着我,我没有做声。
过了一会儿,他一声不响地脱下了裤子,翻过身,跪趴在床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得是如此自然,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我的心口猛地跳了一下,看着幽暗中那雪白的圆圆的臀瓣,终於还是被欲望压倒了一切。
其实我并不想上他的,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
在被情欲掀翻的冲动中,我依然保持着冷漠。
我对他,并不温柔。
我没有做任何润滑和事前扩张,就那样强硬地,一点一点地挤了进去。
语诺闭着眼睛咬着牙,双手紧紧攥着薄毯,疼得满脸冷汗,可是他仍然一声不吭,一副驯服而温顺的模样,剧痛中甚至还为了配合我而努力抬高了臀部。
我在他体内残忍地冲撞着,每撞一下都令他痛得发颤。散发着一股霉味的潮湿空间里,发出了一声声肉体撞击的啪啪声响,夹杂在一片风雨声中。
语诺极小声地细细呻吟着,那不是因为愉悦,而是因为疼痛。
我用力掰开他柔嫩的臀瓣,竭力想要更深地侵入,想要汲取更多。语诺看着我,痛苦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却仍然心甘情愿地将双腿分得更开。
最终,我在他体内达到了高潮。
语诺的身体布满冷汗,虚弱地躺在床上。我用脱下来的旧T恤替他一点一点地擦拭大腿间不断流淌下来的浊液。他咬着嘴唇,偏着头,一直没有说话。
我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了句:“你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
这句话的语气有点恶毒。我看到语诺抖了一下,把脸埋得更深了。
我讽刺地笑了笑,说:“妓女的孩子,果然懂得如何讨好别人。”
语诺突然间浑身一震,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反驳,只是紧紧地蜷起了身体,怕冷似地,一阵一阵地哆嗦着。
我感觉有点无趣,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看着窗外不知何时才能停歇的暴雨。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背後传来了低声呜咽。
(八)
第二天,语诺没有再来找我,晚上没有来杂物间,就连白天父亲不在的时候他也没有下楼来缠着我,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一直一直都没有下来。
到第六天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趁着父亲上班,偷偷上了二楼。
二楼一共只有三间房,两间空着,还有一间房门紧闭。
我走过去,敲了敲门。
“语诺,在吗?”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名字,感觉十分生疏。
房间里没有回应。
我又敲了几下,仍然无人应答,转下了门把,发现门是被锁住的,我只能作罢。
晚上七点,父亲回来了,带回来了一个客人。一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男人。我正好去厨房喝水,男人看了看我,带着一种打探的目光,让我感觉非常不舒服。
“不是他。”
父亲拍拍他肩膀,把他带上了二楼。
我回到杂物间,躺在钢丝床上,借着一盏昏暗的小台灯,继续看两年前学校的教科书。过完这个夏天,也许我就可以回到学校去了,我想把落下的课程自己补上,虽然感觉很吃力,但是我想把书看完。
可是看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从二楼传来了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
是那个男孩的叫声。
我放下书,抬头看着发霉的天花板,楼上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便是语诺一声接一声的绝望哭喊。
我呆了片刻,走出杂物间,却看到父亲正坐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晚间新闻,一瞬间,一个令我窒息的荒唐又可笑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你做了什麽?”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父亲转头看看我,说:“不要多管闲事,回到你该在的地方待着去!”
“你疯了吗!你到底对他做了什麽!”
我忍无可忍地吼了起来,一边飞奔上楼,却被父亲追上,一把拽住了衣领。
“我说过,住在我这里就不要给我惹麻烦!”
父亲从玻璃镜片後瞪着我。
我推开他,怒道:“如果你不喜欢他嫌他碍眼,大可以不要他!为什麽要对他做这种事!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父亲突然冷笑,盯着我脸,说:“呵,我有没有人性?你不是也和我一样麽?你不是也上过他了麽?”
“我……”
我突然语塞,胸口泛起一阵酸楚。
二楼,语诺的哭喊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绝望。
我一咬牙,刚冲上几格台阶,却被父亲从後面暴力地一把扯住了头发,往下一拽,我突然失衡,脚下一个踏空,仰面跌下了楼梯,一头撞在扶手上,当场失去了意识。在昏迷的前一刻,我听到语诺在哭着叫我。
“哥……哥……哥哥……”
(九)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父亲不在家。
我躺在杂物间的地板上,头痛欲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一摸,满额都是血。
语诺。
不知道那个男孩子怎麽样了。看样子,父亲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交易。
我突然感觉心口一阵疼痛。不知道是为什麽。
我用手心按住额头的伤口,伤口的血已经逐渐凝结。头脑昏昏沉沉。我摸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走上二楼。
二楼,一片沉寂。
我缓缓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看到了那间昏暗阴冷的卧室,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墙上的壁纸已经发黄发黑,一块一块地脱落下来。
语诺躺在那张脏兮兮的床上,半掩的白色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掀动着。
一缕淡淡的阳光从半开合的窗口照射进来,洒落在窗台,洒落在床铺,洒落在男孩赤裸裸的残破身体上。
语诺光着瘦弱的身子,白皙的肌肤上满是刺目的伤痕。
他就那样躺着,眼神空洞而迷茫地望着窗外那缕金色的朝阳。
“语诺。”我低声唤他。
男孩听到我的声音,微微一怔,缓缓转过视线,看到了我,漂亮的脸孔上很努力地挤出一朵苍白微笑。
“哥……”
他望着我,虚弱地动了动唇。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厉害。
他发烧了。
我从地上拾起破旧肮脏的毛毯,裹住他的身体,用手指替他理了理淩乱的头发。
“哥,我……想洗澡。”
语诺看着我,眼神中满是乞求。
我感觉心里钝痛,视线下移,看着那双瘦弱稚嫩的大腿间满是粘腻的浊液和鲜血,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把语诺抱了起来,男孩缩在我怀里微微颤抖着,身体轻得一点分量都没有。
我把他抱进了卫生间,小心翼翼地放进浴缸里,然後一手扶着他,一手用花洒仔细地冲洗他的身体。语诺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什麽话也没说。我一点一点地替他洗掉血污和肮脏,在打开他下身的时候,他痛得轻颤了一下,但是仍然很乖,很温顺,一声不响地抓着我的衣服,忍着疼痛,闭着眼睛咬着嘴唇。
我难得温柔地搂住了他,用手指小心地探入他的体内,把那些脏液导出来。
“是不是很疼?”
我看着他红肿破裂的下身,那里还在不停地流血,怎麽冲都冲不乾净,一定是发炎了,需要涂消炎药。
可是语诺摇了摇头,小声回答我说,不疼。
我叹了口气。家里根本不会有储备药品,我也没有钱替他买药。
洗完澡,我找了条干毛巾,帮他擦干身体,随後抱着他,回到了杂物间。
那里,也许是我唯一还有点能力可以保护他的地方。我帮他换了我的衣服,放到那张小小的钢丝床上,又替他盖了一条薄毯。
语诺一直很乖,不说话,只是始终抓着我的手。
我在床边跪下,看着他秀丽而脆弱的小小脸蛋,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是的,父亲没有说错,我跟他一样混蛋。
语诺,还只是个孩子。
(终)
自从那天之後,语诺病得越来越严重,一直高烧不退。
我把他留在了杂物间,对此,父亲也没有多说什麽,只是当我提出要带他去看医生,向父亲要钱的时候,被父亲扇了一个耳光。
我知道,这个男人是说什麽也不肯拿出钱来替语诺看病的。
我没有办法,只能尽量细心地照顾他。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感染了风寒,也许过些天便会自己好起来,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语诺已经病得连坐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下身的伤口也一直没有癒合,并且开始蓄脓溃烂,每次上厕所都疼得死去活来。为了减少排泄,我每天煮白粥给他喝,可是光吃流质的东西根本就吃不饱。我无计可施地就这样看着男孩本就瘦弱得可怜的身体更加一天天消瘦下去。
不过语诺一直一直都很乖,他知道我没钱替他看病,每次都看着我笑着说,他感觉今天身体好点了,不看医生也没关系。他也从来不向我提任何要求,病得再难受也从来不哭,伤口再疼也从来不叫。看见我的时候都会尽量挤出微笑。
然而我知道,再这样拖着不去医院,也许语诺会撑不下去。
那天晚上,男孩睡在我身边,我侧着身子,把唯一的毯子盖在他身上,轻轻摸了摸他细细软软的头发。
语诺把小小的身体钻进我怀里,埋首在我胸口,轻声地叫我,哥。
我没有应他。也许在我的概念里,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弟弟过。
语诺抬起头看我,甜甜地微笑。
他说:“哥,你知道吗,从好几年前我就认识你了。”
我疑惑地看看他。
银色月光下,他微微笑着,说:“那时候妈妈还没有和爸爸结婚,他们在约会的时候我偷偷跟了过去,我听见爸爸说,他家里有一个儿子。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有一个哥哥……後来我偷偷找到了你家,看见了你。”
“那时候哥哥穿着学校的制服,背着书包,手里推着脚踏车,我远远地看着哥哥,目送你去上学……再然後,我偷偷溜进了哥哥的学校,每天等哥哥放学,然後坐在操场边,看着哥哥和一群朋友踢足球,有好几次球从我身边滚过,哥哥跑过来捡球,我好希望哥哥能够看我一眼,可是……哥哥从来都没有留意到我……再後来,妈妈和爸爸结了婚,我再次去那个房子那所学校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所以,那天当我看见你跟着爸爸回来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我终於……又能见到哥哥了……”
“好想……就这样……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断断续续地呢喃着,男孩在我怀里陷入了昏睡。
而我却愣在了那里。皎洁的月光从破洞的窗口安静地挥洒进来,像一层透明的薄纱,朦朦胧胧地罩着我,罩着我怀里的语诺。
我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虚弱不堪的男孩子,不知为何,从不轻易落泪的我,在那一天晚上,居然被泪水迷蒙了双眼。
第二天,我再次回到了原来的建筑工地,由於我尚未年满十八,不能光明正大地在白天干活,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夜间工地做小时工,和以前一样,仍然是一小时二十块钱,虽然我知道这个时薪明显不公,但是我没有其他办法。我必须尽快赚够钱带语诺去医院看病。
语诺很懂事,他知道我为了他一整晚都在夜间工地干活,白天的时候他便不让我照顾他,把床腾出空间让我睡下好好休息。可是看到他病得不成人形的样子,我又怎麽能安心睡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天,最终,语诺还是没能等到我带他去医院。
在一个朝阳初升的清晨,我从工地回到家,看到语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等我。他很努力地坚持了一整晚,一直在等着我,就为了见到我最後一眼。
我把他搂在怀里,一遍一遍地唤着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他吃力地看着我,给了我一个淡淡的甜美笑容,然後,安静地去了。
临走前,我听到他气若游丝地呢喃着说了句。
“这辈子……能够遇见哥哥……真好……”
我哭了。就连母亲的亡故都没让我感觉如此悲伤过。
心口,疼得裂开一样,就好像有什麽东西从里面渐渐流逝了。
不久之後,我便孤身一人离开了这个家。我只带走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母亲的骨灰,还有一样,是语诺的骨灰。
夏天已经快要结束,而我终将流浪至远方。可是我不再孤独。
因为,有语诺陪着我,陪着我一起放逐天涯。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