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信封上面辗转好多个地址,还有一个用奇异笔写着『务必转寄』的字样,而且信还被拆开来看过了,没想到居然还有办法传到我这来,我在心里默数着自己搬了几次家。
国中以前,我们一直都定居在台中,在国二某天,忽然被通知要搬往桃园,我那时候哭着说不想离开,想当然耳父母不会答应,而且明明是爸爸升迁搬家,我们却搞得像是跑路似的连夜离开,转学到桃园的某间国中。
结果没一年,爸爸又调职到高雄,那时候我正要国中毕业,既没参加毕业典礼,也没有去上当时考上的高中,而是爸爸运用关系,让我念了高雄的高中。
再隔年又被调到花莲,一家大小又举家迁移,隔年又到新竹,在我大一的时候,全家移往台南,从此定居在那。
姊姊也在那认识了姊夫,於是一家四口三口在台南,一口也就是我在台北独自打拼。
手里转着这信封,虽然我们每搬一次家,就会跟隔壁邻居留下联络方式,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信辗转这麽多次来到手上。
「嘿,曦文,是你同学会的邀请耶。」
手中白色的邀请卡不知被我翻过多少遍,上头清楚写着「光阳国中第三十七届毕业同学会,本年度为第六次聚会。」
从十五岁到现在,将近十二年,我从没见过他们。
上头写着召集人张又仁,我想起他是以前我们班的万年班长,至少国一到国二都是他担任。
不是廖爬子型,但却是个乖学生没错。
我的笔尖在参加与不参加来回犹豫着,我想见他们,却又不太想见,这种内心的矛盾不知怎搞的,也许我改变太多,所以无法面对过去吧。
「禹大编辑,你在做什麽?」一双手忽然搭在我的肩膀上,让我叫了出声,好在不大声,我立刻用高跟踩了王皓群的皮鞋。
「很贵的啊!」他难得惊慌,还真的让他闪过我的攻击。
「你不是跑业务去了?」我没好气翻了白眼,他坐到我对面眉开眼笑。
「这个月的业绩已经达到并且遥遥领先,所以暂时可以休息一下。」喝了口咖啡,王皓群的眼睛转到我桌上的卡片。「那什麽?」
「国中同学会邀请卡,我还在犹豫。」
「和同学见面有什麽好犹豫?」王皓群不解,却又忽然露出狡诈的笑容,「有不想见到的前男友?」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女友换不停吗?」我翻了白眼,他则是耸肩,没承认也没否认,我当他是默认。
「我帮你勾参加。」他作势就要抢过我的卡片。
「喂!等等!」我抢回来,「不是前男友啦!」
「那是?不会是那种什麽都没有发生的暧昧对象吧?哈哈哈。」王皓群机车的大笑着,其实我的正常反应该是赏他一拳,可当下,我只感受到全身的一阵屏息。
「真的假的啊?你也有这麽纯情的时候?」他问,而我瞪了他一眼,眼角瞥见放在咖啡厅吧台上的花瓶,我以为眼花,又回过头一次。
凝望,然後心头一紧。
「那花是会计小玉弄的,怎麽,你今天才发现到咖啡厅里有花?」王皓群的揶揄声明明在耳边,但我却觉得周遭相当空洞,我的脑中嗡嗡作响着,剧痛。
「那是爱情花。」良久,我才能吐出一口气。
「挺美的,紫色。」王皓群的焦点从爱情花上移开,继续说着CIEL在业界有多难搞,并且得到他近日可能会回国的消息。
而我,却一点也不在意。
香味并不浓郁的爱情花,此刻却弥漫整片空间,我的每一寸毛孔,都颤抖得贪婪。
手上的邀请卡我依然还未定夺,今天关诗璇难得比我晚到家,她从夜市买回了药炖排骨以及雪花冰,我们两个冒着会拉肚子的觉悟狠狠吃得乾乾净净,最後满足的一人一边躺在沙发上。
「真是的啊,当人小三者必杀之。」关诗璇看着电视里头的连续剧,一面剃着牙一面愤愤不平。
「哈哈哈,说不定小三才是真爱啊。」我大笑几声,这部电视剧没看过几次。
「不,就算是真爱,但有法律证明那一个才是正统配偶,不管怎样,小三该死!」她又说。
难得看见她如此气愤,所以我便说了:「那是不是如果某天我成了小三,你也会替天行道呢?」
她转过来,有点不屑的表情:「就你那个性会委屈自己当小三?我不相信。」
耸耸肩,我同意她这句话,也许我还会夥同对方老婆一起杀掉那个男的吧,每每外遇总是两个女人抢的你死我活,拉头发、扯衣服、甩巴掌等等,为何都不先一起攻击最不该做错事情的男人呢?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对了,你的同学会什麽时候啊?在哪?」
「台中,我们国中附近的一间大餐厅,这礼拜六。」
「那很快啊,你会去参加吧?会的话我也就这礼拜回家看看。」关诗璇跳起来,她老家在宜兰,雪隧开通後她才比较勤奋回家。
「我还在考虑。」我闭上眼睛。
「考虑什麽啊?学生时代不开心?」
我一愣,该说是不开心还是开心?
对於国中的记忆,其实我并没有忘记,但我很努力不去想起,因为那些年的回忆对我来说,全都是痛苦。
「就没有想见的人吗?」关诗璇懒洋洋转台,不看小三了。
瞬间,我的脑海闪过了那条走廊,他蹲在花圃边,眼里有着戏谑的笑意,手里拿着水管朝花圃喷水,卷到膝盖下的裤管沾到了些水渍。
瞳孔被那些存在於记忆深处的画面占据的深痛,忽然间就湿了眼眶。
「普通,我再考虑看看。」我假装呛到咳了几声。
任何一个当时的画面,都让我窒息得难受,所有器官烈颤抖又强烈疼痛。
「快点决定,我要抢买车票啊。」我进房间前,关诗璇喊着。
漆黑的房里,我沿着门缓缓滑下,蹲在地面上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我有想见的人,我曾经花了很多的时间,就只为了再见他一面。
但最终还是没见到,然後我学会了不去寻找,这样就不会纠结於见不到面的痛苦。
就算到了同学会上,又能见到他吗?
他明明也人间蒸发了。
甩头不愿多想,我直接躺到床上去,强迫自己入睡。
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是这麽回事,梦见了好些年没梦过的国中时代,那间教室、花圃、操场、体育馆等等,所有的场景都如此熟悉,却只有他是模糊的。
他站在走廊边,抬头看着天空,我想走过去看看他的脸,却怎样也前进不了。
「曦文,我闻得到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