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相信愿望,却终究成为你们梦中的无垠幻想"
这里的两个星期等於地球日一天。
原来所谓时间的漫长无尽,是真实而深刻的。
从昏迷中清醒才五日,我就快要习惯或许未来一辈子的生活。
出门采集物品、提防「恐惧」、编草篮打发空闲、和晴姐姐吃饭聊天。
近乎平淡而安逸的日子,在「回忆」里更让我讶异的是「恐惧」似乎对我们不感兴趣。
「..严格来说,我们是剩下来的幸存者,从某些方面看来......」
嚼着过期的未来面包,晴有些口齿不清地望着木户。
眼神带点麻木,淬炼至极的情绪反应完全失去振幅。
「...隶属回忆的我们早就死了吧。」
兰怔了,记忆倒播之余是忽然醒悟的刹那。
喔对欸,无法返回现实生活的人类,虽然不至於行屍走肉,也不算是真正活着。
感慨的余波冲击过往,时空交错之间,我们都失去了原本的自己?
好似被困在电玩游戏的人们那样,难以死去却也没能实现目标梦想。
只能努力说服自己的不同,让他们回去之後其实就没有所谓缺憾懊悔。
仅至15岁的志业,保住两条依旧青春洋溢的灵魂已经足够伟大。
他们有的是未来,只要抓紧时间机会,往後的人生会是幸福而且潜力无穷的。
放下不甘心的宽容,守着他们未来即将淡去的回忆,选择停留永久。
但我能接受这样的情况几个月、几年、甚至一辈子吗?
晴费尽千辛万苦、意志坚定地撑过十年,在她即将寻死放弃的日子遇见身受重伤的我。
我们彼此都是彼此的救命恩人,也许也就是後半生仅剩的家人朋友。
木户望着那才刚过二八年华的年轻面庞,疑惑也遗憾着开始斑驳的岁月痕迹。
可惜了,如果我们都不曾在这,如果我们都不是生来悲惨的越界者。
然而自己的伤势稳定趋缓,每天的修养复健让康复之期不再遥远。
「...未来将於从前结束,从前总是在未来开始。」
毕竟谁也没办法完整地陪谁一生。
尚未发生的经历,就先别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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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星空下的我们再次欺骗自己的幻想。
「晴姐姐,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回到从前的日子?」
木户的眼神闪烁,晴知道她不会承认那是泪光。
想念了吧,那孩子或许还有领养她的爸爸妈妈呢。
或是跟我一样,有爱到愿意让自己放弃生命的真挚温存。
「这个嘛⋯⋯」
是否该抹灭一个15岁孩子的期待?幻象里的星星总是特别闪耀吧。
与其被时间逼迫失去信念,还不如用希望换取生命时间,我想。
晴掉入不久前的记忆,那个风雨交加的黎明,希望和绝望的深渊交界。
"月影人残,伊人愿归吾地兮?"
"知否?且莫忘却今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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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
衣衫褴褛、已经三天遍寻不着食物、只差没拿皮革鞋带来啃的我,丧失了求生意志。
愤恨自己荒废了十年,抛弃所有甚至是得来不易的爱情,我几乎开始讨厌自己的恻隐之心。
我後悔救了那个名为兰的小女孩,懊悔当下不顾一切的奔向孤寂「回忆」,体验真正生不如死的无人岛生活。
我想念拥有橄榄色肌肤墨黑发色的他,为他引来「恐惧」的我,却根本不知道他是否依旧存在。
说不定他和小兰早就在那场战役阵亡,我还无故前往牺牲之路漫漫等待。
我决定跳崖。
我明白居住的简陋草屋右首,大片青草地末缘是个深不见底的悬崖。
丢石头下去都听不见的底部,会是死亡和解脱等待着我。
在广告废纸的空白处书写根本不算遗书的文字,失去所有挚爱的我,那时只是个没有灵魂的空虚躯体。
标明仅剩的物品与资源位置,让未来发现草屋的可怜越界者暂时逃脱恐惧。
犹豫着要不要签名,连日期都不知道的我,放下原字笔无声叹息。
然後我就离开了,两手空空,还带着一副闹空城计的胃肠。
「...绝不回头。」
那个粗糙沙哑的声音就是我吗?
望着广阔的青草翠绿,和灰蒙蒙的天际非常不搭调。
漫步着,朝死亡,朝坠落。
直到我遇见了他们,远远的。
三个身影朦胧地在惨灰的空气里晕染,两个人...一高一矮的奔向一个刚倒下的身躯附近。
我看着,耳际默默地接受到一些不清楚的音讯,专属越界者频率的言语。
"...带她回去.."
".....谢谢你.."
一块块拼图凑起,心跳加速的我嗅到希望气息。
於是我用尽全力跑近了一点。
浅棕发色的女孩不是越界者吧,方才那段心灵沟通似乎都不被她明了。
从前我不愿接近误入「回忆」的所有人,因为当他们击败「恐惧」,回家的介面也只会收下刚好的人数。
但这次...少见的三人组合,或许代表着少见的空缺名额。
渐渐扩散的罪恶感袭来⋯⋯我怎麽能诅咒其中一人身陷危机?
望着仰卧草地的身影,悄然迎来的是一股沉着稳定却带有碎裂历史的情绪波长,有些微弱。
原来是女孩呢...我打量着那短发的褐色。深爱着另一个女孩的她,被男孩在乎着。
为什麽觉得莫名熟悉?
情绪波长总能说明一切,尤其是这种最後抉择的伤心时刻。
然後很突然的,男孩抱起另一个女孩跳入时空介面,离开。
"...我爱你。"
打入心坎里的语调沈重,能够回家的介面客数还剩一人。
於是我飞奔,所有肾上线激素爆发在这可遇不可求的奇蹟。
等等我。
我想念城市的高楼旁人群沓杂、公园绿地游乐场,我想念拥有壮硕手臂的他将我一把抱起。
十年了,等等我吧。
我止步在萤幕平面前,瞥见那女孩上扬微笑的曲线映着痛苦皱眉的汗水。
是她。
我忘了自己说过绝不回头,只呆看着尚有生命迹象的手脚抽动、鲜血淋漓。
原来你在这里啊。
又是一场上帝赐予的试炼呢。
现实生活...介面之後是从前的日子,会有欢笑泪水和更多的丰富精彩,或许还会有很思念的他。
可是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我知道如果我踏出让自己安逸享受的这一步,就必须背负懊悔与罪恶在未来载浮载沈。
身为医学系实习生的我,十年前曾经用跑步的速度救她一次。
记忆停留在冲刺当下的我,那深邃端正的五官和褐发永久难忘。
救一个人哪有救一半的呢。
如果不秉持着最初的信念,人是会失去理想的。
「....嗨,小兰。」我用我最温柔的语调对那孩子说。
我不怨你了,对不起。
光屏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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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依旧绽放光彩,夜空是靛蓝的釉色光泽。
木户偷偷擦掉泪水,隐约颤抖的眼神带点期盼与不敢面对的蒙懂。
「...其实可能喔,小兰。」
晴的眼眸温柔,窗外青草随风飘荡晃动。
我想起来了,孩子。
别害怕孤寂煎熬,你的存在就是我的生存力量。
「......我们必须等待另一种他们。」
毅然不屈,勇敢的你。
并肩驾驭生命。
Sometimesbeingstrongismerelyputtingonasmilethismorningtocoverthetearsfromlastnight.
所谓坚强,有时不过是今早的一个微笑,让人看不出昨晚的悲伤。
---<Diana>黛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