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周霖说得十分简单,而後改口,「或者更正确的说,主子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睫儿扬了扬,映彤很快的明白了,为什麽他一听到「祠堂」二字,反应竟是如此的大;只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想弄清楚自己的生父是谁,自己的列祖列宗有哪些来历,究竟上哪去祭拜祖坟。
莫名的,她的心口泛起了些许的疼,她想起了,昨儿个晚上他对她冷绝得说出那些话时,在他眼底瞥见的,那淡淡水光,她明白,那究竟是什麽样的心情。
那是一个想伤心、痛哭,却又不知从何伤心起,怎般痛哭,深沉无奈的情绪。
「那,将军是由谁抚养长大的?」难道,他连自己的生母也不晓得?
「听孙将军说,主子他似乎是由娘亲抚养大的。」
是亲生娘亲,可是却狠下心来的,不告诉自己孩子的生父,除了自己不晓得之外,也或许,那件往事,别说提起,就连想也不敢去想,那是同样让她难过,知道孩子有权利知道,却无法鼓起勇气告诉他的矛盾心理。
「那将军跟着娘亲姓?」映彤在心底略为思索,往事层层堆叠,像是秋末那落在地上,一片片的落叶一般,掰开一叶,却发现底下又有了早先掉下来的叶子,再翻开,不断的翻到最底下,却是那无法受风吹抚,潮湿的烂泥。
正因为那最底层的部分,是连他都不愿正视、面对,既是如此,他又怎会让旁人窥得他心底的真正想法?那只要有人想要试着窥探,抚上那覆盖在秋泥上的落叶时,他会如此愤怒也就可以想见了。
「不是,主子娘亲应该还是知道主子的父亲是谁,可是,想想现在的时局,战火让多少人家破人亡?」周霖说着此语,在看见映彤清亮眸子黯淡下时,连忙道歉,「姑娘,对不起,小的只是有感而发……」他怎忘了?她正是战火下最大的牺牲者啊。
「什麽话不好说,偏要扯上这个?」没看见映彤正伤心着?采亭白了他一眼。
「不打紧,彤没事的。」勉强牵起笑来,摇了摇头,映彤可不想让自己的情绪,错失了好好探问幼平内心的好机会,「所以公子的意思,将军的爹亲,很有可能也是争战沙场的征夫吗?」
「小的想应该是的,其实主子以前的事情,小的也真的是知道不多啊。」周霖拍拍头,老实说他觉得主子没什麽诚意,要他把所知道的告诉映彤姑娘,可是他却是知道最少的。
「你跟在他身旁这麽多年,都白跟啦?」采亭又免不了嘲讽周霖两句,弄得周霖脸色是一阵难看。
「我位低权轻,哪里过问的起主子的过去?」他冷哼,她不是这样看他的吗?那刚好给他拿来回堵她的嘴。
「彤知道这样子就已经够了,多谢公子。」至少比什麽都不知道来得好。
「姑娘,虽然小的对主子知道的不多,不过我还知道,主子其实是被孙将军救的。」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了什麽情报来,拍手大喊,「主子给孙将军救起之後,跟着孙将军到大,还教主子习武,後来主子救了小的时,武功已经小有所成了,若要探问更早的事情,孙将军一定是比小的清楚的。」说来孙将军也算得上是当事人,总比他这个下人还来得清楚细节。
映彤点头淡笑,「多谢了。」既然如此,那她刚好可以跟伯符讨讨人情。
讨个让他们夫妻俩感情加温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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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是不是该换药了?」映彤起了床着衣之後,翻到屏风前头来,早已不见幼平踪影,看看刀架,那把长刀也跟着主人一样不在原地,依他个性猜测,只怕是又偷了空,不顾伤势到外面练刀去了。
真是的,受了伤还不安分,也难怪伯符跟公瑾会硬是要他从前线退回这里。
幼平一手包着白布,单手舞刀,即使如此,「晓」在主人手中一样是威猛难当,凌厉的刀法丝毫没有因为受了伤而迟缓,只道是他少了左手,无法双手持刀罢了。
听见她的呼唤,他仅是分神看她一眼,而後继续练他的,非要将这套刀法练过一回之後方休。
映彤也不催促他,拿着草药跟布,就放在一旁等待着。
天气寒冷,外头虽有城墙,可城池里头多还是广大空地,他就在城楼旁练他的刀,他身强体壮,舞着刀倒是不怕寒风,可她可不同,刚从暖暖被窝里探出来,好几次她都冷得下不了床,可想到她必须好好关照他,她才披衣从被窝里起来的,在里头找了半天,发现他在外头练刀,现下可又为了他,她要陪着一起受冷风吹抚,换作是别的大姑娘,只怕早就受不住了。
幼平刀落,拿起怀里的布巾抹抹细汗,略微瞥眼,发现那个小女人居然还真是乖乖等他练完,丝毫不肯放弃;他怎麽又忘了?这个女人坚持的态度跟夫人有得比。
他静静收刀入鞘,虽然他还想再练一回,可她陪着他一起在外冒寒,自己也觉得有些对她不住,於是他才打算先给她包一包,等她进去之後,他再继续练也还不迟。
映彤等了足足一刻有余,可脸上却没丝毫不耐,至始至终都挂着淡淡浅笑,待他走至他跟前来,她拿着手上的草药,要他进来厅堂,里头摆着给他清洗伤口的水,她扬了扬眉,要他坐定,一个大男人,像个小孩子似的给她管理得乖巧,她内心笑不可支,可脸上却不动声色,动手拆开他手上的包紮,让那一大片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她拉起袖,将巾帕沾湿了,小心的不让伤口碰到水,只擦去留在他手上的药渍。
他就让她忙着,看着她细柔轻巧的动作,突然,眼尖的他看见水袖底下的雪肤,上头竟有着一道突兀而丑陋的伤疤,就这样盘据在她的左手腕上,他原想像往常那样,直接抓起她的手来端详,可想到昨晚她正起颜面来说的那些话,令他迟疑了一会儿,而後,只是轻轻的抚上她洁白皓腕,「怎麽回事?」
那伤口看起来很新,并不像是陈年旧伤,他不禁想问,这该不会是她,因受不起痛失家人的心伤,而妄想了结自己的烙印?
他的动作还是免不了让她惊讶,可他没像之前那样蛮横的拉过她的手质问,这表示什麽?他是不是将她昨儿晚的话给放在心底。
他的手指很是粗糙,手指很长,环上她的伤口时,好像烫着她似的,执巾帕的手震了一下,想缩回来,可终究还是给他握着。
「在孙家的时候伤的。」她淡淡的叙述,而後抽回自己的手,绕过他,清洗巾帕。
他的眼紧盯着她,「你自残。」不是疑问,他很肯定一定是如此,她们两人虽然聊得不多,这一阵子的聚首时间也少,可打从他对她说了那些之後,她体会到他跟她,也有了同样遭遇,两人的想法跟距离,似乎,拉近了一些些。
濯洗的双手顿了顿,映彤将帕子拧乾,拉下袖子,「嗯。」她淡淡点头。
「你很坚强。」幼平看着她的动作,感觉她似乎是下意识的,右手只是握紧着左腕的伤口,只怕是他这一提,又让她想起些什麽。
「彤之所以如将军说的那样,是这道伤口之後的事情。」映彤目光放得悠远,「在没经历过这事儿之前,彤……彤其实不如将军所言,彤很软弱的。」
幼平的视线转向她那张染上点点愁思的娇容,就这样等待着她下一句话。
「将军心底或许以为,彤为什麽有法子撑过来的是吗?」她望着往凝香厢房的方向,「是凝香,凝香开导映彤,让映彤可以走过那最难走的一段,即使映彤还是伤心,可彤答应孙将军跟凝香,绝不再寻短见,有时回想起这些,彤会觉得,这是老天给彤的历练。
「若彤一直依赖在家人的怀抱里,只怕彤永远不会晓得,在沙场上的士兵们正无时无刻的冒着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风险打着仗;不晓得比秋家过得更为辛苦,每天只为三餐温饱,家人安好的人们是过着怎样的生活;也更不会认识到,我究竟是踩在什麽人的背上,才会有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
「即使,」映彤将玉手收回心口,双唇微微颤动着,「那代价竟是让映彤失去所有的家人。」她的眼神宛若秋水,低低道出在前些日子里还过着和乐天伦的她不会想到的事情,「彤只是早些体会而已。并不是映彤不想要爹娘、ㄚ鬟、下人们,这些陪在彤身旁的人长命百岁,而是不管怎样,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过百年,再怎般长寿,她们无法伴映彤到老,更别妄想有如秦皇所求,千秋、万世。」
「映彤会记住爹娘跟彤相处的那些日子,家人会一直活在映彤心里,可,不在了终究是不在了。」她敛起眼来,温热心口正不断鼓荡着,「彤还要走下去的,因为只剩映彤活着,而,凝香那个时候告诉映彤,要彤连所有家人的份一起活。」
修长的手指,环住她那被白布紮的紧紧的伤口,凝香拨开散乱於她额前的发丝,朱唇淡淡弯开,「你看看这个。」她手中拿着好几本帐册,「这个你应该不陌生。」
当然不陌生,那些是她爹在世的时候,常常翻阅誊写的几本帐本,「凝香姑娘,你……」那张犹仍梨花带雨的娇颜,瞥见自家的东西竟在凝香手上时,诧异的看着她。
「这些可是很值钱的,你死了,这些东西将会落在谁的手上知道吗?」秋家到江南来经营三代,该说是秋家老爷的经商之才了得,经过几十年的光阴,也算是皖城这儿的显赫地主,但可贵的是,就算是如此,秋家对为自己耕种的农人、采桑养蚕的富人家,可是殷殷善待,因而秋家在皖城可算是备受礼遇。
「这些……映彤不知。」
「你想想,这些帐本还有那些地契,」凝香将秋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暂时拿回孙家来,因这些全部都属於映彤所有,「要是你也走了,这些契约就都给人拿去、买走了,要是落入个什麽恶商手中,这些原本靠耕你们秋家的地的农人,不就得过苦日子?」
想想现下时局之坏,能有像秋家这般善心的人,普天之下已寥若晨星,她要是过世了,这些人谁来照顾?「映彤,想得长远一点,你的家人虽然是都走了,可你还有他们,感念你爹亲恩德的人不只是你呀,他们也都是啊,现下他们全寄望你可以挑下秋家的重担,也只有你可以担此大任了,你知道吗?」
映彤给凝香这番话给说得哑口无言,爹亲从不让她理这些的,她不懂,也不会理,可凝香将这些东西拿到她眼前,为得是让她面对现实。
「彤……彤不会这些……」她摇摇螓首,她是被人捧在手心,呵疼惯了的娇娇女,即使性子温和平易,可仍是洁净的似是不食人间烟火。
「很简单的,你只要不要忘记你爹娘对待他们的方式就可。」凝香握了握她的手,「你一定不会忘记你的爹亲不是吗?」
回想起每次春耕或是秋收时,爹亲总是特别忙碌,不时的往外跑,一旁的总管爷爷,总是会不停的在他耳边劝着,今年收成极佳,为何不多收一些,或是春耕发种子的时候,爹亲总是亲自去探视田地,虽然她从没一起跟去过,可老是可以听到她的ㄚ鬟或是下人们,又跑来说什麽,外头好多替他们耕种的农人来答谢之类的话语。
好像很多次都是这样的……
「映彤,既然你记得,那你是不是也要依着你爹亲的法子,继续善待他们?」凝香轻问,而後将帐册交到她手上,「对他们而言,你就代表着整个秋家了。」
「你要带着这份善待他们的心,好好活下去,就像是他们看见你,如见到整个秋家的人一样。」
「凝香姑娘……」映彤双眸再度涌出泪泉来,看着手上的帐本,突然明白了,爹娘生前究竟坚持些什麽,为何爹亲总是受人家爱戴喜欢。
「叫姑娘是不是太生疏了?」凝香掏出巾帕给她拭泪,「我也不是挺介意这些称谓,如果你也觉得叫我一声凝香不嫌麻烦,那就以名相称即可。」
映彤看着眼前的她,原本压在心头上的伤心,像是给凝香带走了些,「凝、凝香……」软嫩唇瓣上还沾着泪珠,她娇娇软软的喊着。
「彤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麽?」凝香回过头去,给她拿药来,顺便回她的话。
「彤不会管这些的,如果……如果凝香不嫌麻烦,可不可以……先替彤代管?」她向凝香捧着帐本,希望凝香暂时收去。
执着调羹搅动汤药,凝香看着她手上那成堆帐本,而後看着那张怯怯的小脸,「你确定?不怕我把你们秋家的田地财产全给占了?」她挑了挑细眉,故意逗她。
映彤果然上当,「不会的,你不会这麽做的……」她睁大双眸,不敢相信此语竟出自凝香之口。
凝香轻笑,「开你玩笑的,你别紧张。」而後顿了顿,续道:「可以是可以,可是,有条件。」
「什麽条件,彤都会接受的。」映彤有些急迫的说。
「把药喝了。」凝香将药交到她手上,「你现在身子很虚弱,好生调养,知道吗?」而後,接过她手上的帐本,「哪天你想要拿回去,跟我说一声就可。」
映彤简直感动的不知该说些什麽才好,「凝香……」
「快喝吧,药都凉了。」凝香淡淡耸肩,不忘催促。
「将军可以了解,为何映彤会因为将军十个大字,而不惜百里奔至此处了吗?」映彤将事情淡淡叙述过一遍。
幼平点点头,而後映彤再度扬起笑容来,拿起草药,小心翼翼的将之贴在幼平的伤口上,「可能有点疼,将军请忍耐一下。」
这点小痛算得上什麽,幼平大方的让她包好,而後她捧起水来,「将军可还要继续练?」
幼平原想点头,可在听见她刚刚说的那番话之後,心情似乎是受到了点点鼓动,她似乎可以用她的话语挑起他的情绪,握在手中的「晓」,似乎变得沉重了些。
「泰儿,你先回去等待娘亲,娘将这些草药带去药铺卖了,之後回来再过生辰,啊?」
小男孩欣然应诺,就这样目送妇人走远,「娘亲,要快点回来哟!」他朝走远的妇人大喊,并且招手。
妇人回过头来,也招了招手,虽然看不见她脸上表情,可他知道,娘亲是笑着的。
他记的很清楚,当时深秋,满地红叶、黄叶,铺满了整个地上,他站在家门面前,看着娘亲缓缓走远,此时一阵风吹来,将地上落叶卷起,片片残叶漫天飞舞,几乎将幼小的他掩盖起。
後头的家,两旁有着几棵高大松树,他们母子俩在这两棵松树後头搭上草屋,松树排挞蜿蜒,给他们自树间走出一条小径来,刚好自门前延伸而出,回头看着家门,他总觉得走在这条小径上,像是两旁松树正夹道欢迎着他们母子俩似的。
他们家後头不远就是一条清澈小溪,水也不深,他偶尔会从河里打打野味上来给他跟娘亲加菜的。
兴致一来,想到今儿个可是自己生辰,他跑回屋内拿起自己削的竹叉,而後站在岸边,双眼灿亮灿亮的,仔细的往水里面探,看看有没有又肥美又大的鲤鱼从他眼前溜过。
河面上很漂亮,再看过去那头可以看得见山下的风景,他常常越过河,到崖边迎风俯瞰底下风光,当时秋收,底下一片亮黄,伴着夕阳,很美很美。
「哈哈,射中啦!」一条可怜的大鱼给竹叉稳稳的穿过鱼鳃,小男孩高兴的又叫又跳,「对不起啦,只能算是你今天倒楣,要给我们母子俩加菜啦。」他趾高气扬的宣布,而後脱下鞋子,卷起裤管,小心的拿起那只竹叉,正当得意之际,他倒是看清楚了底下那壮阔的秋收风光。
他笑得开心,在那儿站了良久良久……
「将军……将军?」映彤走近他,试着看清低头不语的他的表情,「怎麽了吗?究竟还练不练刀?」
她的娇软语调让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他回过神来,对上那双充满疑惑的美眸,「练够了……」
「那请进去稍等,映彤这就去烧菜,准备早膳。」映彤淡淡点头,踏着娉婷步履,离开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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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看着满桌不像是处在前线可以吃到的东西,幼平有些惊讶,讷讷的看着凝嫣,映彤……她究竟是怎麽变出这些的?
「唔,将军,很奇怪吗?」凝嫣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筷子,视线从眼前一本小册子移到那高大沉默的男人身上,看起来忙透了。
「汤,汤来了,好烫好烫……」映彤双手不住颤动,捧着一锅热汤,忙不迭的向里头的两人求救。
看着那锅热汤大有砸锅之势,凝嫣不由得惊呼出声,幼平则实际的采取行动,一个箭步抢上,双手攫住那锅冒烟冒得厉害的热汤,就这样轻松带上桌。
映彤双手忙着摸摸耳垂,「谢谢将军。」她朝幼平浅笑道谢。
瞧她把两双玉手都给烫红了,幼平看着那锅汤,白烟里居然躺着一条鲤鱼?他还真的不得不佩服她的神奇,这桌菜简直不像是他在行军打仗时能吃到的。
「姊姊,你手怎麽样了?」瞧她双手红通通的,凝嫣也放下笔跟筷,赶到她身旁来关照。
「还好,我看要是将军没来助彤一把,彤一定将汤给砸了。」白白浪费一条鱼,她心里可是会愧对在寒天当中,替她跑了几里路买这鱼的军爷的。
「幸好将军在这里我们才有汤喝。」凝嫣粉扑扑的脸蛋可爱极了,她笑颜逐开,而後拉着映彤上座,「来来,姊姊快来,要是你再不到,我可以要把整桌菜都给吃光了哟。」她的馋虫早就已经大闹五脏庙了呢。
「彤不是说了,你跟将军饿了大可先吃。」她看着两人,而後敛裙落座。
「哎呀,这怎麽行?我跟将军都这麽会吃,我们先吃你吃什麽,对吧,将军?」凝嫣笑笑着说,而後寻求幼平的附和,被点到名的幼平只是淡淡点头,作为回应。
「那彤还真不好意思,为了这锅汤,让你们久等。」映彤对凝嫣跟幼平这份情很是感动,「来,那咱们就用吧。」她扬了扬手,而後自己先动起筷来。
幼平接受映彤夹来的菜,点了点头算是道谢,而後吃了野菜,略为咀嚼之後,缓缓的,大口大口的扒了扒饭。
明明只是简单的菜色,可却让他怀念……再加上映彤的好手艺,即使只是随处可见的野菜,她自也能将之化成盘上佳肴。
映彤秀气的吃着,这才发现凝嫣还拿着笔,偏头苦思,不知在想些什麽,「凝嫣,不吃吗?」她柔声叫唤,刚刚她不是才说很饿的吗?
「我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好像还没写下来。」凝嫣提着笔一脸凝肃,而後继续偏头苦思。
映彤放下碗筷来,「是什麽事情?要不要说说,让彤也帮你想想?」毕竟是情同姐妹的两人,看她想得如此辛苦,她又怎能安心的用饭。
「不麻烦姊姊,我想到了!」凝嫣拍手大叫,而後赶忙在小册子上写上几笔。
「哈哈,完成了完成了!」凝嫣天真的笑着,收起笔来,丢着手上那本小册子。
这反应倒引起了映彤的好奇心,「彤昨儿个就看见了,你究竟在抄写些什麽啊?」那本小册子密密麻麻,究竟记了什麽,她可是好奇的紧。
「你真的要看吗?」凝嫣将册子给搁在胸前,回头看了看凝香,发现没有特别的动静,而後继续往映彤那儿凑近,可爱俏颜上漾开奇怪的诡笑。
「这麽神秘?」映彤拧起眉来,一脸疑惑。
凝嫣点点头,「当然,写这些可不能让我姊知道,不过啊,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她笑嘻嘻的说,而後先从汤里面捞了一块鱼肉来,「鲤鱼汤哦,姊姊,你从哪弄来这条鱼的啊?」之前她们两个在照顾凝香的时候,从没吃这麽好过哦。
「是军爷,他替我跑去附近的村落买的,彤想,将军受伤回来,是该吃些东西补一补的,所以彤才托军爷给我带一条回来。」之前在幼平家那几天就知道他爱喝鲤鱼汤。
凝嫣看了看两人,「姊姊啊,你怎麽这麽关心将军?」这两个人真的没有搞暧昧吗?
映彤一听就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凝嫣,彤说过了。」只是报恩罢了,这个小姑娘真是锲而不舍,老是在这话题上打转。
凝嫣看问不出什麽,眼儿滴溜溜转,只是淡淡耸肩,喝了一口汤,「姊姊这汤弄得可真好喝……」
两人真不是盖的,映彤吃的只怕还不到十分之一,其他全给他们两人包办。
瞧他们俩,一个活泼一个沉默,却同样会吃呢。「彤来收拾就好了,凝嫣,就请你给凝香喂米粥吧?」她站起身子,收拾陶碗陶盘,不料一旁那双大掌就这样大剌剌的凑过来,将剩余的盘子,全都往自己身上揽。
映彤觉得有些惊讶,「将军你的伤……」她看着那只不太能活动的左手,模样有些担心。
「不碍事。」幼平微眯起眼来,让平常看上去就够冷酷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些。
这女人忒看不起他,他不过是伤了一只手而已,手掌还是可以动的行吗?有必要这麽瞧他不起?
他冷冷的话语让映彤缩了缩细白颈项,也好,反正有个人帮忙,她浅笑道谢,而後率先走出房门。
「姊姊、将军慢走啊!」喂着凝香米汤的凝嫣还不忘敲边鼓,哟喝几声,换来的反而是幼平冷冷凝视,她彷佛泄了气的皮球,继续回头喂凝香去了。
真是的,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应是有些什麽,她们一个是死不承认,另一个是摆张冷脸。
大概现下最搞不清楚情况的,还是这两个被人拿来闲嗑牙的主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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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将军,放在这儿就可,让彤来洗就好。」映彤让幼平将盘子给搁在水桶里,自己的也放进去,毕竟是三个人的碗筷罢了,觉得轻松简单的映彤卷起袖子就想洗起。
幼平倒是比她抢先一步蹲了下来,抓起放在一旁,拭碗的布,替映彤将这事儿给解决;可别以为是幼平体贴映彤,他只是不想被映彤瞧扁而已。
映彤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将、将军,映彤洗没关系的。」他这样子,她怎麽还有脸去跟凝嫣说他们之间没什麽。
「我可以,你是客。」没有意会到现在是处於军营里的幼平,仍然端出两人在将军府时的理由来答。
映彤觉得好笑,「将军可能不晓得,要是将军的这封信来得再晚些,可能就找不到映彤了。」她拿出那封只有十个大字的信来。
幼平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後者回给他一记颇为莞尔的笑,「彤说过,彤只是暂住将军家,当时公子已经将彤的新家打理好,就待彤跟采亭两个人过去而已。」
也就是说,他这封信来得算挺是时候的。
幼平听见她差些就要离开的消息,没来由的感到心慌,「你……找到地方?」他的周霖动作还真是快啊。
「是啊,公子替彤找的,其实离将军的家并不远……」映彤双手交握着,数数日子,她送的信也该到采亭手上了吧,相信采亭要是收了她接下来再写去的信,会更高兴的,凝香可是醒过来了呢。「怎麽了,将军?」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
幼平拿着盘子,顿了顿,将右手的布巾浸入冷水里,掬了些水来冲净盘子,「没事。」他慌些什麽?之前不是巴不得她快快走吗?现在怎地,竟不想让她这麽早走了?幼平为自己复杂的心思感到烦乱,加快了手边的动作,将碗盘冲乾净了,放在竹橱上晾乾。
「将军看样子真的是过惯苦日子的,不像彤。」映彤看着他俐落动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很多事情彤都是最近才学的,手脚还不太麻利,彤昨儿个在听闻将军回来的消息之前,才又打破了那个陶碗。」
说来那些其实也算得上是得知幼平受伤的先知了,只是她到现在回想起来才想到呢。
幼平突然想起她右手食指那道小口子,「好点了?」他指着她的右手。
交握的双手分了开来,那道细小的粉色伤口抬到他的眼前来,「只是小伤。」映彤笑了笑,将话题转回刚刚她问的,「将军以前好像常常做这些琐事粗活?」
幼平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刚刚他才洗好,还在滴水的碗盘,微微点头。
「彤觉得做这些事情还挺好玩的。」映彤说出一个有些出乎他意料的答案,而後率先离开灶房。
幼平迈开脚步跟了上去,「很多事情映彤以前没做过,偶尔学着,挺新鲜。」
看她笑得颇为悦乐,他知道这小女人真的是乐在其中;经过一件事情之後,听她叙述着以前的事情,虽然家人往生这件事情是带给了她莫大打击,可是,在这些日子当中,她似乎成长了不少。
「将军以前读过私塾吗?」映彤将怀里的信还给他,接触到他略显防备的眼神,映彤浅笑,轻启朱唇,「将军的字,写来苍劲有力、有棱有角,可是似乎笔法转折处不太对,又,运笔不甚顺畅,不然将军这手字还是挺不错的。」她可是时时拿起来研究呢。
她的一番话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见笑。」要不是公瑾硬要他亲笔写字,他委实不想动这个笔。
「虽然用错了方法,可将军的字还是苦练了一些日子的吧?」
幼平点点头,「主公给我读书的。」当初到伯符这儿时,他委时消沉了一阵子,而後在伯符、公瑾不断鼓励之下,他才开始习武、识字的。
若映彤说凝香对她恩同再造,那伯符、公瑾对他的意义就是一样的。
「孙将军?将军是个重情义之人呢。」也难怪幼平会对伯符如此忠心,或许这世上,眼前这个高大冷酷的男人,只服伯符或是仲谋的命令呢。
「好说。」幼平淡淡点头,「你也一样。」
「虽然彤是一介女子,可读圣人言,不可不从圣人之道。」走在前头的映彤仰头看着眼前冷寒而灰白的天空,令跟在後面的幼平看了,竟是微微心颤。
「刚刚映彤煮的可还合将军胃口?」顺势转了个话题,她对自己手艺是越来越有自信,可是,却也分外注意着他们的看法。
他点头,他不知道原来被他认为难登大雅之堂的野菜竟也可以有如珍馐佳肴。
「是吗?彤还担心,将军吃不惯的。」
「我是靠吃野菜长大的。」幼平回她一句,这样回话的态度实属难得,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将军你一定很会挑喽?邵军医上次带我去城外的林子看过;将军要是哪时有空,也顺便教我看哪些是可采的好不?」映彤喜不自胜,现下的她觉得外头很多事情都好新鲜,她很想再多认识些。
幼平想想,以前采过的菜,长相大多他还记得,於是点了点头,「我可以教你怎麽猎鱼。」他还是那副淡漠表情,可是主动跟她另起话题,这似乎还是头一遭。
「将军,你会的真的很多。」映彤略带赞叹的说。
幼平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头,正想开口回话,不料一名士兵看见他们两人,立刻急匆匆的跑过来,「禀将军,主公、主公率军归来了。」
听见伯符回来了,幼平眼睛似乎亮了起来,不善表达自己情绪的表情似乎也因为这个消息而愉悦起来。
「将军,去见到孙将军时,别忘了跟他说,凝香醒来过了。」映彤拉住他的衣袖,可不希望他漏了这个好消息。
幼平点点头,迈开大步,跟士兵走开了。
映彤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掩唇轻笑,决定先回凝香那里,跟凝嫣解决前天早上还没下完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