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洋好可怜。」力洋红着眼眶,眉毛难过的下垂,他正在为过去的他自己难过,看在我眼里格外讽刺。
「为什麽他不再上学了?小希呢?他们还有再见面吗?」力洋紧张的盯着我的双眼,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们跑去公园的广场玩鬼抓人,那时我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像。接着我绊到石头跌倒在地,膝盖上的伤口渗出红色的鲜血,隐隐作痛,我嚎啕大哭,力洋立刻跑到我身旁对着伤口不断吹气,我们都还只是孩子,不知道这麽做会让伤口更痛,於是我越哭越大声,力洋紧张的盯着我的双眼,就像现在一样,他用手拍拍我的背安慰着我。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力量,於是我停止了哭泣,那时的我就知道,只要有力洋在,我什麽都不用怕。
「小璐乖,小洋会保护你,小洋会背你回去。」力洋就这麽背着我走了一公里的路,一路上力洋唱着歌想要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和他一起唱,完全忘了伤口的疼痛,直到我们到家为止。
「有。不过那是小希最後一次真的见到小洋。」苦涩的感觉慢慢涌上心头,我努力告诉自己不能流泪,因为眼前的力洋这辈子已经承受够多泪水了,不管他变得如何,他需要的都会是更多、更强的勇敢。
「什麽意思?」
「小洋的情绪很低落,关在家里不肯见任何人,他的爸爸情况更糟,酗酒、自残,每天都在跟痛苦搏斗。」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之後发生的事,最残忍,也留下最多深得见骨的伤口。我以为这只是短暂的,没想到却是我们的终点。
这一天,外头还是下着雨。当我终於鼓起勇气闯进力洋家时,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恶臭,像是什麽东西腐烂的味道。我走进去,眼前的画面令人窒息,我忍不住用双手摀住嘴巴,压抑住想大吼的冲动。
叔叔躺在乾固的血泊中,手里握着枪枝,一动也不动,身上爬满了虫子,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我知道叔叔也去世了。力洋躺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的爸爸,我冲上前将他扶起,他身上也发出恶臭,好像很久没有洗澡了。他变得很轻,身体软趴趴的,眼睛空洞凹陷,黑眼圈深得发紫,泪痕在他脸上乾涸,留下明显的痕迹。他转过来看着我,脸上露出无力笑容,但却没有一点笑意,我看着他,心疼的眼泪一滴滴滑落,他连忙换上担心的表情,用手擦着我的脸。
「小璐乖,小洋会保护你的。」我听见力洋说出这句话时,心痛到不能自己,力洋已经不再是力洋了,他被现实逼到了绝境,只能用这种方式得到解脱,即使这可能会为更多人带来痛苦。
「你看,我爸爸身上有些小虫子,我怎麽也赶不走,等我爸爸醒来他一定会骂我的。」
我再也忍不住,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他拍着我的背,唱着小时候我们最喜欢的歌,我流着泪陪他一起唱,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那麽悲伤。我感觉到他在笑,就像小时候一样。後来他累了,睡着了,直觉告诉我,这是叔叔出事以来,他第一次阖上双眼。
我趁力洋睡着时报了警,希望能够悄悄的把叔叔送走,也通知了凯杰让他过来帮忙。
我看着躺在我腿上的力洋,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做了个好梦。我摸着他冰冷的脸,他的脸很脏,身体也是,但他是我的力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离开他。
凯杰比警察早到了点,凯杰看到这个状况,难过的流着眼泪,他没办法忍受前些日子还像孩子般调皮,跟他在校园追逐的力洋变成这样,他安静的坐在我旁边,终於警察来了,他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按电铃。电铃声在此时显得特别震耳欲聋,力洋立刻惊醒,紧张的四处张望,我和凯杰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力洋看到凯杰一点也没有惊讶的样子,只是慌乱的不知道在找寻些什麽。
「力洋别怕,只是警察而已,好吗?」我试着让他平静下来,却造成反效果,他撑大眼睛,恐惧笼罩他凹陷的脸庞,我想安抚他,凯杰却阻止我,我不解他为什麽要这样,但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知道他才是对的。
「你去开门。」凯杰异常的沈着冷静,他是个聪明的男孩,他知道现在他只能扮演那个头脑最清楚、发号司令的人,因为我太容易受力洋的情绪影响。
「不要!」力洋大吼,让往门口走去的我停下了脚步。
「依璐,快去!」凯杰从力洋的身後紧紧抱住他,避免他冲过来挡住我的行动。
「不可以,小璐,他们会带走我爸爸的,他们已经带走我妈妈了,我不能没有爸爸...他们会带走他的!」力洋哭着露出恳求的眼神,眼泪不断涌出他的双眼,弄湿了他的脸和衣服,看着他,我的心痛得喘不过气,几乎瓦解了我的意志力。正当我要妥协时,凯杰再度开口唤醒我最後一点理智。
「你这不是在帮他,开门,让他能够真的得到自由!爱他,你就开门!」凯杰看着我说。
眼泪哗啦哗啦的从我的眼里落下,我握着门把,颤抖的手使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把门打开。力洋奋力的嘶吼着,警察和几位穿白袍的人走了进来,他们把叔叔抬了出去,力洋不断的在凯杰的手臂下挣扎,撕心裂肺的大吼着,凯杰松开手,让两名警察接手将他拉出房子。
力洋经过我时,眼里除了悲伤还蒙上了一层不谅解,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但看着他的双眼,我感受到一面墙正在我们之间筑起,我不敢碰他,我没有资格碰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仿佛这样力洋就会回来握住它,但它终究还是孤独的,在我眼前颤抖着,最後无力的下垂,就像枯萎的花朵,凋零、消逝。
力洋痛哭的样子和声音还留在屋子里,我终於挺不住跪倒在地,我听见恶魔吹着胜利的号角,响彻天际,绝望占据了我,心上被开了一个洞,那里什麽都没有,只有无尽的眼泪填满它。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力洋不断的擦着眼泪,怎麽也擦不乾,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再停下了。
「你说的对。」
「那之後呢?」
「之後力洋接受了治疗,在目睹父亲自杀後,他的精神崩溃错乱,被送到疗养院,小希每天都会去探望他,他有时後知道她是谁,有时候却当她是陌生人。医生说,他脑中的一切都错乱了,他甚至会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认识这个人。小希很难过,但她还是每天都会去看他。」看着力洋,我想起我逝去的青春和最爱,即使我在後头努力的追赶,最终还是只能任由它被时间冲淡。
「我不明白,既然小洋都不记得小希,小希去看他又会难过,为什还要去?」力洋皱起眉头,他总算是让眼泪停止了。
「因为爱啊!」我对着力洋努力挤出微笑,他露出心疼的表情摸了摸我的头,我不知道他为什麽会这麽做,但这举动让我的心又有了跳动的感觉。
「我不知道为什麽,这个故事让我感觉特别深刻,而我相信这个故事对你来说,肯定很重要,对吧?」力洋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笑容,我仰头看着他,明明他距离我是那麽的近,但一切却又让我们变得遥不可及。我的眼泪瞬间占据了眼眶,他的脸变得模糊,直到眼泪滑落我的脸,我才能重新看清楚他。
「我得走了。」我赶紧起身,背起包包,我不能再待在这,我必须在还能说服我自己离开他时离开,每一次都是这样,灰姑娘不能为了一时的感动擅自留下,当午夜钟声响起,无论再难受,她都必须选择割舍,否则她会失去更多。
「嘿!你明天还会来吗?」力洋在我出去前叫住了我。
「会。」这句话就像是我的玻璃高跟鞋,只是我的王子会失去找回它主人的权利。
走出疗养院,眼泪慢慢的温热我的脸庞,我用力吸着空气,想填补我心中的空虚。走到阳光底下,看着附近生气蓬勃的花草,缤纷绚烂的花朵,在翠绿的嫩叶中挺出花瓣,显得更加精神奕奕。它们也许没有挺过冬天,但是冬天过去,它们又会再度出现,做它们最好的样子,抚慰因破碎而散落一地的心,给予人们大大的感动与幸福。力洋看到这些的时候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觉吧!
当雨滴再次落下时,我会把我坚固的伞,毫不犹豫的给你。
当寒风再次吹起时,我会把我冰冷的手,温热後再温暖你。
当铃声再次响起时,我会把我急切的脚步放慢,慢慢走向你,即使你不记得我,我也会给你最大的、能够坚持下去的勇气。
你知道吗?我想要的,不是停留在过去的伤痛,我想要的,是走出来用爱去抚平它。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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