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智钧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倒岔开话题:「你直接叫他的名字?」
我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从小就跟着姊姊这麽唤他,「姊姊跟阿翔交往时,我才国小,当时什麽都不懂,就学姊姊叫他阿翔了……」
「喔。」他恍然大悟,「我才纳闷你叫我智钧哥,怎麽却直呼他的名字。」
「认识你的时候我已经国三,自然懂了些礼貌。」
他接着又问:「你和家人都没有联系阿翔吗?」
「他是姊姊的男友,姊姊死後,我们家也渐渐与他失联。」
「说的也是……」萧智钧轻轻叹了一口气,略有感伤地说:「阿翔至今仍忘不了嘉芸,经常闷闷不乐,也不再去社团了。」
「他们交往了好几年,肯定很难忘掉姊姊吧……」
「我们这群朋友都还放不下,何况是他……做家人的,一定更难受。」他的目光中含着对我的心疼。
服务生此时正好送上甜点,萧智钧为我点了巧克力蛋糕,他轻轻将蛋糕推到我的面前,朝我微微一笑:「嘉妮,吃蛋糕吧,别想那些难过的事了。」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爸妈难过的神情和家里冰冷的气氛,一阵绝望袭上心头,我们一家人也许永远走不出痛失姊姊的伤痛。
忙碌的工作、凄惨的校园生活都无法轻易占据我们的思绪,时不时的,对姊姊的怀念化作悲伤浪涛,狠狠冲撞我们脆弱不堪的心,那好不容易建构起来的坚强,顷刻间就破碎一地。
我们一次次捡拾破碎的心,一次次努力组装,然後又一次次眼见它碎裂。
丧亲的痛楚总是不断地、反覆地折磨我们……
萧智钧拿起叉子切下一块蛋糕,巧克力酱沿着切角缓缓流下,我猛地一阵反胃。
我摀起嘴巴作呕,胃酸在腹里翻搅,翻出一幕幕怵目惊心的画面。
血。
深色浓稠的巧克力酱就像汩汩流下的血液……
「嘉妮,你怎麽了?」萧智钧惊慌站起身,慌张无措地抽卫生纸给我,同时叫来服务生,「小姐,我朋友不太舒服,你可以带她去厕所吗?」
服务生见我一脸难受,连忙点头照办,我在厕所吐出方才入肚的义大利面,喘了好几口气才觉得舒服些。
走出厕所时,萧智钧面露担忧,「身体好一点了吗?」
我虚弱地点点头,准备回座位时,一位打扮精致的中年女性走了过来,她紧张地问:「您好,我是餐厅经理,您的身体还好吗?是不是餐点不合胃口?」
我挥挥手,笑笑地说:「不是啦,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们给您送上别的餐点作为补偿,好吗?」
「不用了,我吃不下。」
「可是……」
萧智钧往前一站,替我应付:「谢谢你的好意,我朋友最近身体不适,不小心吃太多才吐的。」
「这样啊……」确认不是餐点出了问题,经理露出放心的笑容:「有任何需要服务的,请尽管叫我们的服务生。」
「好,谢谢。」萧智钧道谢,陪我走回座位。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刚刚想起不愉快的事,突然觉得反胃……」
「没关系。」萧智钧瞄了一眼巧克力蛋糕,将它移到一旁。
他居然猜到我作呕的原因……「智钧哥,你……」
「别吃蛋糕了,巧克力酱看了真不舒服,是吧?」
他的温柔体贴令我觉得窝心,即使那块蛋糕还摆在眼前,也不再觉得恶心。
「多麽希望有一天可以真正忘记犹如恶梦的那日。」萧智钧用吸管搅动饮料,若有所感地喃喃。
忘得掉吗?
那麽可怕又难过的事,用尽一生的时间也忘不掉吧?
「如果我们过得不好,嘉芸就不能放心去当天使啦!」他指指天上,指着姊姊如今待的那个地方,那遥不可及的彼方。
温热的湿气蒙上双眼,模糊的视线中,我彷佛看见姊姊的身影,她如同生前那般美丽动人,站在不远处勾起红唇,叮咛我要坚强。
我摸摸发夹,感觉姊姊始终与我同在。
「现在唯一能让我们得到救赎的方法,只有看到那个人受到惩罚。」我愤愤地说,脑海浮现一张狰狞脸孔,一想起那个家伙,我忍不住全身颤抖。
听到我提起那个人,面容和蔼的萧智钧脸色一黯,黑眸深处燃起两簇愤恨火光,他的声音不似方才好听,转而低沉沙哑:「我们只能等法官给他定罪了。」
司法体系的人员能理解我们失去挚爱有多痛苦吗?
他们真能替我们主持公道?
那为什麽犯人还活着好好的?
为什麽善良的姊姊死去了,邪恶的人却能拥有生命?
凭什麽?
凭什麽杀了姊姊的人还能厚颜无耻地活着?
「官司打了一年还没判他死刑,一堆人站出来争取他的生命权,那我姊姊的呢?我姊姊的生命就活该被剥夺吗?」
眼泪流了下来,正义却视若无睹。
或许,正义这种东西,一开始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