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的表情确实由衷地告诉了眼前这位染了一头咖啡色头发的男孩,不过他却没有多作解释,好像这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没什麽好值得大惊小怪。
但是这里可是女校,一位穿着别校制服的男生混进校园,这件事若是传出去的话那肯定无法收拾。
而且,为什麽又是你?你跟张敏恩又是什麽关系,竟然会好到连这麽早的时间都能一同出现在校园中,而且还是进到别间女校,你果然是翻墙进来的吧。
「你到底在干嘛?」他不耐烦地问着,但张敏恩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哪有心思理会他的问题。
她支支吾吾地说:「没、没干嘛啊,我只是想要帮、帮吴慕曦一起清掉这些垃圾而已。」我傻眼地望着张敏恩,就连说谎都不会用脑好好打草稿的家伙。
我一语不发,接着绕过这堆垃圾山往厕所的方向走去。我懒得向他解释,因为我知道他的立场,毕竟他可是张敏恩眼里至高无上的学长,所以显然多说无益。
打开水龙头,我拿起架上的肥皂,十分卖力地清洗手心以及手背,为了检查是否真的有清洗乾净,我还不时将双手递到鼻子前嗅一嗅。
「就算一直闻它也不会变得更乾净。」透过镜子的反射,我抬起头来望着站在我身後的那个人。
咖啡色头发、黑框眼镜、没绣学号、校外裤。
话说这里是女校也就别提了,这里可是女厕,难道你连这都无法判断吗?
他的眼神充满笑意,用了非常惊讶的口吻对着我说:「这样以後哪个男人还敢牵你的手啊?」
我微微叹气:「我没有那种需求。」轻浮的人,最好是避开为妙。
他双手放进裤子的口袋,轻轻地倚在墙边:「你还真是厉害,竟然能够把她惹毛。」
我依旧低着头,想起不久前手上那坨排泄物:「我并不觉得这有多困难。」一坨屎黏在脸上就算是脾气在好的人也能够瞬间火大吧。
他也将视线放在我的双手,爽朗地笑了几声:「哈哈也是呢,你都能这麽勇敢了。」这句话果然不是在称赞。
他不等我开口,仍然继续接话:「面对自己的软弱,希望你也能很勇敢地面对。」我一愣,他似乎知道什麽。
刚刚张敏恩故意挑起我的伤痛,当下的我是真的很想反驳但却还是无力开口,虽然眼前这男人对於我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但是张敏恩也算是说到人人都能在短时间内理解的重点,所以他的那句话才让我惊呼他是否也曾经和我一样感同身受。
「木樨、吴慕曦。」他顿时一喊,我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却又赶紧将视线拉回。
我无奈地说:「我们没有熟到你可以用着如此亲昵的口吻叫着我的名字。」
可是他却没有回应我这句话,反倒是自言自语了起来:「果然啊。虽然说我自己也可以问出个所以然,但没想到张敏恩自己却先告诉我了。」
『你,叫什麽名字?』
『桂花、叶子对生、多呈椭圆或长椭圆形,味道很香。叶面光滑、革质,可是叶边缘却有锯齿。』
关紧水龙头离开厕所後,我俩驻足在走廊上。
「不辞鶗鴂妒年芳,但惜流尘暗烛房。」他平静的嗓音缓缓传入耳中。
熟悉的句子,实在刻骨铭心。
下文则是:「昨夜西池凉露满,桂花吹断月中香。」我淡淡回应。
他意味深长的对着我投射复杂的目光,下一秒却又恢复神情:「我很喜欢这段诗词,没想到你也听过。」
你果然看轻现在的国中生了。「国文小老师,」我望着他:「我是。」
他瞬间喷笑,眼睛就向月亮一样弯弯的垂下,那个表情就是完全不相信。「是是是,那麽我也能当国文小老师了。」
我面无表情,语气更加肯定地说:「我没骗你。」语毕他却莞尔一笑,而那笑容却深深地刻画在我的脑海。
这家伙果然很可怕,总是能够如此轻易地靠近一个人却又可以迅速地逃开,即便是这样也不会让人感到压迫,大概是个很懂得如何交际的人。
那天,张敏恩当着学长的面前向我道歉,事後也没再看过她耍什麽小手段,只是偶尔还是会听见她在厕所和别的女生谈论我的事情,等她发现我就在现场时,又会浮现一脸尴尬还有说不上来的害怕。
老实说,那个学长肯定是有和她说些什麽话她才会这样。
不过在学校的流言蜚语也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减少,仍然和往常一样,每个人看着我依旧是那种不屑的眼神,桌上也仍然写满对我的恶意评论。
国小时,大家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晓得人际关系的重要,甚至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关系,反正大家都是读书、吃饭、睡觉、上课,所以有没有朋友对我来说根本无妨,但是到了国中才渐渐惊觉事情不是想像中的那麽简单。
上了国中有很多团体活动需要分组、有很多事情必须互助合作,甚至有很多感受还有心情需要有人倾听。
孤独,让人感到可怕,又或许我是真的麻木了。
但是国中三年也不过就是那样,日复一日的言语攻击、恶意行为、精神折磨,而且不晓得是因为女校的缘故还是怎样,大家都会疯狂的在纸条里写下对我的不满以及愤怒,然後一个紧接着一个传下去,最後抽屉里全是塞满了这些莫名其妙的纸条。
如果说哭泣,大概在开学後的那一、两个月最为频繁,明明国小时的我已经承受了够多这种压抑感,还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坦然面对了,但是一踏近新的环境,这份陌生还有恐惧却又再次像海啸般袭来。
有一次放学看见他在校门口和张敏恩交头接耳个几句,那时还以为他会跑来跟我打声招呼,但没想到他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便掉头离去。
距离遇见学长後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升上国三後的我就完全没再看过他的身影,不过距离仑艺最近的高中至少也要十分钟的车程时间,所以我猜想那位学长大概离我们学校有点远吧,这麽久没看见他也很正常。
国中生涯就这样结束了,毕业典礼那天,身边的同学每个都泫然欲泣哭得像只小花猫,彼此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离开了仑艺中学,可是离开校门的那刻我依旧面无表情,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麽事情值得我回忆,或者还有什麽事情能让我舍不得。
抬头望着蓝天一想,大概只有那个人可以让我掀起一点感伤的涟漪。
这个人果然有种魔力让人感到可怕,因为总是让人不经意地想起他的存在。
现在的我回想起当时,我还是觉得他跑到女校来阻止张敏恩实在是件很疯狂的事情,衣衫不整的学长、奇怪的学妹、抓屎的同学,这能不成为话题吗?
就连我们的相遇也很疯狂,尤其当下我还是以整只手都是排泄物的状态下和他谈话,但他却没有露出任何嫌弃的神情,这倒是挺意外的。
只可惜结果到了最後,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他的名字。
『我想我们不需要知道彼此是谁。』我曾经对他这麽说过。
果然人类很自私的。
因为他知道我,但是我却不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