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家中高朋满座,无论客厅、厨房、走道,满满的全是人。
这些客人里面,不乏有爸妈的同事、朋友、社会上鼎鼎大名的人物,还有一些是我和妹妹的朋友和同学们,甚至於还有几位记者拿着摄影机潜伏在人群中,连多事的邻居们也来凑热闹。
想来我们沈家的一举一动显然都会掀起一阵轰动。
*****
几小时前,我和张庭兴冲冲的梳洗打扮,各自挑了一件自认为最漂亮的礼服穿上了,便冲到大门口拉长脖子盼着迎接父母的归来。
盼着盼着,终於,一连几辆黑色的大轿车缓缓映入眼帘。那一定就是爸妈没错了。
想到就要看见好久不见的爸妈,我的心不禁怦怦的跳了起来...。我偷偷的瞄了身旁的张庭一眼,见她满脸红晕,眼睛闪着光芒,嘴角藏不住的微笑着,想必她也是相当兴奋。
车门开了,家里的佣人、保全连忙围拢上去,前呼後拥将车上的爸妈接进大门来。
爸妈皆穿着正式的西装礼服,显得十分气派华丽。但遮掩不住的,是他们一脸的倦容;藏不住的,是他们长年奔波累积出的皱纹。
妹妹一看见爸妈,便再也按捺不住雀跃无比的心情,开心的扑了上去,给妈妈一个热情的拥抱。妈妈起先是错愕了一阵,随即回给她一个拥抱,却显得冷淡了许多。待张庭终於放开了妈妈,妈妈也走近我给我一个拥抱,更在我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我一下。
爸爸始终站在一旁,脸上挂个俨然慈父的微笑,看我和妈妈的一举一动,我却隐隐的察觉到他似乎有一丝的不耐。
「怎麽样?最近还顺利吗?」爸爸问我,似乎想化解这令人尴尬的气氛。
「我和妹妹都很好,谢谢爸爸关心!」我微笑着回答。事实上,我除了这句话外,什麽话也挤不出来。
爸爸笑笑「嗯!那就好!有什麽需要的话尽管和爸爸说!不要客气。」
「好的,谢谢爸爸!」我很礼貌的回答。
爸爸点点头,又向我嘱咐几句像「待会招待客人要记得礼貌」诸如此类的话後,转身携了妈妈便要入内忙碌去了。
「爸爸...?」张庭小声的叫住了爸爸。
「嗯?什麽事?」爸爸有些惊讶的回过头。
「你和妈妈可以常常回来看我和姊姊吗?我好想你们喔...」张庭说着,眼眶泛泪。
爸爸错愕了一阵,缓缓的说:「庭儿,你也知道爸妈很忙的,要抽空真的很难...。爸爸答应你,一有机会就回来,好不好?」
张庭点点头,默不作声。正好阿姨也走下楼来,便又同爸妈一块儿上楼去了。
看着张庭一脸的落寞神情,我也有些於心不忍,便走上前拉拉她的手,「走吧!等会儿朋友们就要到了呢!我们还是快进去准备准备吧!」我对她说。
张庭随即恢复了方才神采奕奕的神情,应了我一声,旋即拉着我的手转身奔入室内,也不管我在後头如何大呼小叫着要她慢些。
*****
我好累。脚酸的快站不住了。
宴会上宾客如云,整屋子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大夥儿相谈甚欢,好不热闹。客人见到我,都会热情的走上来问候,毕竟我是今天的寿星。基於爸爸的交待,我对每位贵宾都彬彬有礼,并不断的提醒自己要脸上保持着微笑。人来人往,我对这场宴会越发感到不耐,脸上的笑容早已僵掉。人生嘈杂之中,我心中萌生出想要逃跑的念头,彷佛自己并不属於这个地方似的...。
我的朋友们轮番过来道贺,卡片、礼物我也收到了不少。绝大多数的礼物看来都十分昂贵,不乏有皮革制笔记本、水晶球、钢笔...等等各式各样玩意儿都有,但独独就是缺少了人情味。我随意的在堆成一座小山的卡片堆中我随意的在拣了几张看看,大多数卡片上都只有像「生日快乐」、「学业精进」等简单的字样,读起来冰冰冷冷,像冰雪一般毫无情感。
看了几张後,感到一阵心酸,索性把卡片撇在一旁不看了。
和班上几个平时较有交集的同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阵後,我便藉故想上厕所躲开了她们。在走廊上转了几个弯後,我不禁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麽,当我身在人群中时总是倍感压力。我走进大厅中找妹妹张庭,想和她讲讲话,却远远见到她和几个好朋友有说有笑,好不开心,心想这时候若是过去打扰她们那可不好,於是便自个儿找了个较安静些的角落坐下来,厘清一下混乱的思绪。
这一坐,这才意识到双脚酸痛不已,并感到昏昏欲睡,但主人在宴会上睡着总是失礼,若是被爸爸知道了可又是一番严厉责备,只好硬撑着沈重的眼皮不让它们落下。
这时候我总算是体会到「度日如年」的不好受,我一心只盼着宴会快快散场,好让我可以上楼去休息。
「曦蒨!」恍惚中突然有人唤我的名字,我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班上同学许静融在大厅另一头对我挥手,身旁围着班上一群女生们,看来似乎是在玩着什麽游戏。
「曦蒨!要不要过来和我们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很好玩呦!」一旁吕素臻接话,边咯咯的笑着,对我眨了眨眼。素臻是班上公认长得最漂亮的一个,心地又十分善良,不少男生都暗地里偷偷喜欢着她。许静融长得也十分好看,待人亲切,但多了几分骄傲,因此并不像素臻一般讨人喜欢。
她们两人是我在班上称得上朋友的少数几个,对我都很好,但此时的我实在累的没力气同她们玩。
「静融!素臻!你们玩吧!我有点头晕,就先不陪你们玩罗!」我向她们喊了回去,静融对我笑笑,便回到圈子里和其他人继续玩了。
我叹口气,缓缓将身子靠回椅背,凝神看向窗外。看了一会儿,觉得窗外实在没什麽好看的,那山水风景看也是看腻了,只好把眼光转向大厅里。我瞧见爸爸在不远处和几个绅士模样的客人说话,显然他们都是些达官贵族,想必是爸爸的上宾。班上那群女生们依然在那儿笑闹着,不知道聊着什麽话题聊的开心。妈妈突然从转角快步走出,满脸堆笑迎向爸爸和客人们,客人们见了她便开心的和她握握手,嘴里喃喃着说着幸会幸会。
我的眼光在大厅里来回搜寻着张庭的身影,她和她那群朋友们早就离开了大厅,不知道跑到哪去玩了。也罢,坐了这麽久,也该起来活动一下筋骨了。这时我正好口渴得很,於是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在我发呆之时,天色也不知不觉的暗了下来,夕阳余晖映照着天边起伏的山峦,煞是美丽。天要黑了,代表宴会也要接近尾声了,我暗暗高兴,心里想着待会上楼去要如何大睡特睡。
我心不在焉的顺着曲折的走廊走着,一心只想着要找水喝,对身旁来来往往的客人全不以为意。过了一个转角,或许是转弯转的太急,我一个不留神竟撞上了一个站在转角旁的人。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要往後跳开,却被自己长长的裙摆绊住脚,险些就要跌倒。说时迟那时快,那个被我撞到的人立刻伸手扶了我一把,把我一把拉起,这才没有跌倒。
匆忙间撞到了人,我感到很不好意思,连声的像对方道歉,边站稳了脚步。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那人问我,声音听在我耳里,竟有些似曾相识,好像曾在哪里听过,我一怔,抬起头想看看这人是谁。我定神一看,原来是个男孩,一身绅士打扮,长得瘦瘦高高,我必须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不看还好,这仔细一瞧後我吓了一跳。
是班上的睡魔郭铭轩。
「啊!是你...」我愕然,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那人这时也终於看清了我的脸,也不由得「啊」一声,向後倒退了一步,想必他也有些惊讶。
「郭铭轩!是你!你怎麽会在这里?」我问他,语气里半是惊讶半是质问。说罢,我才猛然想到自己竟没有邀他来,感到很不好意思。
「啊...真的抱歉,我竟擅自闯进来了,只是听同学说今天这里热闹的很,想过来瞧瞧罢了。」他淡淡一笑,神色有些尴尬,眼神飘向一旁。
「那儿的话!是我疏忽忘了邀请你来,还不小心撞到你,真对不起!」我连忙赔笑,想到自己方才讲话那样失礼,脸上一阵热。
「啊!没关系!擅闯宴会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罪一下。」他又很礼貌的再道歉了一次。
他如此彬彬有礼的回话教我不知如何是好,当下愣在原地,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不好意思...我还有一点事,我先失陪罗!」我硬是挤出这一句话,乾乾的笑了一下,转身要逃离这令人尴尬的场面。
「嘿...沈曦蒨!」不料我才刚踏出几步,郭铭轩突然又从後面叫住我。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转身回去。
「啊?什麽事?」我故作镇定,但其实心里慌乱得很。
「你瞧瞧那幅画。」他朝我左边墙上轻轻扬了扬头示意。
我随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原来是墙上悬着的一幅大画,那画上画的是三个农家女低头捡拾麦穗的情景。不错,是法国画家米勒的作品,我在学校美术课时看过,但说来惭愧,我竟从没有留心到家里挂有这一幅画!或许父亲才刚换上这一幅,我不知道是正常的,我心想。
「是米勒的拾穗。」我应声。他并不回话,只是自顾自专心的打量着画,眼光在画上来回打转,瞧得甚是仔细。见他这副模样,我也不好意思打断他,只好默默的站在一旁等待。
「唉...完全道出穷苦人家的心酸!这画画的极好,一切尽在不言中已!」只见他呆呆注视着画,一面低声自言自语着。
穷苦人家的心酸?我无法理解他的话,我只道这画画风朴实纯真,却怎麽会心酸了?
「你一时半刻恐怕是不会懂的,别费这个神了。」他突然又冒出一句。我以为他还在自言自语,一回神,却发现他却是看着我说话,我抬头看他。他一双眼炯炯有神,彷佛能直接看破我的心思,我不禁冒了一身冷汗,赶紧把目光移开,再不敢直视他。
他见我不回话,便淡淡的一笑,「不好意思,打扰了,那我这不速之客就先告辞了!」不等我回话,便转身步出走廊,一转眼,身影就消失了。
这个人个性还真古怪,我心想,怎麽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在原地愣了半晌,在还尚未搞清楚发生了什麽事前,静融和她那一群朋友们便嘻嘻哈哈的迎面走来。
「唉呦!可不是我们沈小姐吗?那睡魔是不是被我们吓跑啦?」许静融笑嘻嘻的问我。
糟糕!全给她们看见了!我在心理暗叫不妙,边盘算着要如何找藉口开溜。
「被睡魔搭讪啦?他说不定看上你罗!」吕素臻接着说话,边咯咯的笑着,一手拉住身旁的男友庄柏凯。
「不是啦...是我走路部长眼不小心撞到他了,你们别误会了!」我感到脸上一阵红,支支吾吾的连忙辩解。
「呦!准是被我说中啦!别这样害羞嘛!」许静融看我一脸窘样,更有意要乘机亏我一下。
「静融别胡说啦!看在我今天是寿星的份上,你们就饶了我罢!」眼看是说不赢她们了,我只好投降。
「好好好!我可不想得罪寿星哪!臻你说是不是啊...咦?」静融笑嘻嘻的假意赔罪着,待要找素臻时才发现她早被庄柏凯拉走了,边被拉着还边叫着静融的名字。
「哎呀不好,素臻被绑架啦!我要赶快救她去了。小蒨,如果没事的话就礼拜一见罗!...欸!素臻!等等我!」静融说罢,就笑着追素臻去了。
「静融掰掰!」我对着她的背影大喊,她回头对我挥挥手,就一溜烟的跑掉了。
呼!我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是摆脱她们了,突然想到自己是要去厨房拿水喝的,便慢慢往厨房踱了去。途中遇到了妹妹和她的同学,正巧她们也要去找东西吃,於是我和他们便一路说说笑笑一块儿到厨房去了。
*****
月亮已高挂在树梢,我估计现在约莫已是晚上八九点。刚刚宴会散场後,我和张庭依照着爸爸的嘱咐站在门口一一目送客人们离去,许多人都免不了还要几句罗哩罗嗦的客套话,我们只好勉强堆着笑脸和他们耗。好不容易最後一位客人走了,我拉着张庭的手走回大厅去找爸妈,一路上我们两姊妹嘀嘀咕咕的发了一阵牢骚,好好宣泄一个下午的不爽快。
远远见到爸妈和阿姨在大厅里谈话,心想终於能好好和他们说说话了,於是拉着张庭快步迎了上去。妈妈瞧见我和张庭,微笑着摆摆手,示意我们过去。
「曦蒨!我看你和妹妹都累了吧!快带妹妹上楼去洗澡,早点睡了。我和你爸爸明天还有事,待会就先走了,要听阿姨的话,知道吗?」妈妈边说边摸摸我的头。
我愣了愣,只好轻轻的点点头,「嗯...知道了。妈妈再见,我先和妹妹上楼去了。」
妈妈微微笑了一下,又回去听爸爸和阿姨说话去了。我偷偷瞄了瞄爸爸,他却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只自顾自的讲话。唉!没办法,谁教他们是名人呢?
我瞧了瞧张庭,见她眼眶泛着泪,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安慰她好,毕竟我自己也难过的很。
「你先回房间吧!我随後就来。」我凑在她耳边悄声说。她嗯了一声,就依言上楼去了。
*****
我疲惫的边打着哈欠,边踩着沈重的步伐往楼上去。比起方才满屋子人声沸腾,此时这偌大的别墅里简直寂静的骇人,连窗外一只雀鸟呼啸而过的风声都让我寒毛直竖。
心里反覆的想着刚刚的事,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房门前。此时我的眼皮已经沈重的快掉下来了,只想赶快赶快唤了衣服,倒头就睡下去。
房间里漆黑一片,我轻轻带上房门,很自然的往电灯的开关方向摸索过去。恍惚之间,突然冷不防的踢到地上一大块不明物体。那东西似乎是金属制的,沉甸甸的,被我这麽一踢当的一声倒在地上,里头的东西叮叮当当掉了满地。我被这东西绊了一跤,一个重心不稳往前扑倒了下去,谁知道竟跌在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上,我隐约的感觉到那似乎是个人。
我大吃一惊,慌乱的爬起来,藉着微弱的月光映照下,我终於看清了那「东西」是什麽。
是个人。
而且是个全身穿着黑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