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房门关起,狭小空间中顿时添加了些许的火药味,方妍招呼着女子在沙发上坐下,脑中迅速闪过各种肥皂剧中曾经出现过得经典桥段。
邵华说这女人是来替他说情得,可她才不相信天底下有这麽好心的狐狸精,搞不好她是装可怜来博取男人得欢欣。
然而情况却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只见对方站起身,朝她九十度鞠躬,随後居然狠狠往自己脸上连搧了好几个耳光。
「你这是做什麽?」看着女子高高肿起的脸蛋,方妍原原全全地傻住了,现在这演的是哪出,她怎麽样一点都看不懂。
「董事长夫人,请你原谅董事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下贱、不知羞耻,设计陷害董事长,邵董他是无辜的。」
「你到底在说什麽,我一点也听不懂?」女人没头没脑的话让方妍纳闷地皱眉。
「我说的是……那些照片,」女人望了她一眼怯怯地道:「董事长年轻有为,一直是公司女职员心目中的金龟婿。可是不管我怎麽诱惑他,他从来都是不为所动,可越是这样反而越激起我心目中的挑战性。那天……」
事情发生当天,邵华因为身体不是在参加商业晚会前吃了一包感冒药,可没想到当晚的客户中有一名爱饮酒,为了不扫了大家的兴致,他硬着头皮喝了好几杯酒,可还没出饭店整个人就陷入严重地晕眩。
身为秘书的她,理所当然成了替董事长处理善後的不二人选,就在她将人半拖半拉的送入客房休息时,邵华神智不清的模样让她觉得这是天大的好机会,於是悄悄脱光了两人身上的衣服,拍摄下状似亲密的裸照。
「所以邵董他绝对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请您原谅他吧!」女子极尽所能的解释着,那战战兢兢的态度让方妍好笑之余还有些困惑。
「你为什麽要告诉我实话?」方妍不解的问,「其实邵华根本无法得知我们俩私下说过什麽,只要你对这件事咬死不放,以我的脾气很定会和他离婚,到时候你身为他的秘书,可就是近水楼台了。」
「你以为我没这麽想过吗?」女子苦笑道:「我之所以敢拍下那些照片,就是以为董事长从不带你出席商业晚会,是因为他心里根本没有你。」
「哦!」方妍轻哼了一声,没想到这女人在这点的想法竟和她一样,邵华果然对她早就没感情了,连路人都看的出来。
女子似乎看出她的想法,笑容变的更加酸涩,「事实证明我错了,我想他非常非常的爱你,他不让你出席那些场合,恐怕是不希望你在媒体前曝光。」
为了让她死心,邵华好话坏话都说绝了,也让她看出方妍在他心目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就因为他不跟我离婚,」方妍自嘲地一笑,「没准他只是习惯家里有个黄脸婆的摆设,或不想闹出负面新闻罢了。」
或许他没有出轨,但却无法否认两人感情转淡的事实,她累了不想继续守着空荡荡的屋子。
寂寞,是一种致命的毒药,足以谋杀任何一段感情。
「如果你知道他和我说了什麽,你就绝对不会这麽想了。」女子小声地喃喃低语。
「什麽?」方妍盯着她不发一语,等她继续往下说。
女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身子似乎因想起什麽微微发抖,「邵董说要是夫人愿意原谅他,他就对我所犯的错误既往不咎……,但是……如果你拒绝相信他的清白,」
说到这里女子的牙齿剧烈地打颤,「他就会让我在这个城市,不,是这个业界混不下去。」
他说那话时的表情,严峻地让她感到毛骨悚然,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向来和蔼的上司露出如此狰狞的面容,当时她才知道那个鲜少露面的董事长夫人,在他心里有多重要的地位。
方妍努力的消化这突来的讯息,冷漠而平静的脸上终於出现一丝裂痕,她印象中的邵华一直是个稳重且从不让情绪左右的人,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做出如此情绪话的决定。
「其实,」方妍开口说出深埋在心中的秘密,「我并不是相信那些照片而离开他,而是因为照片上的人是你!」
从两年前眼前的女子升上邵华的秘书开始,她就不时听见自己的丈夫频频在面前夸奖其他的女人,那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方妍甚至从邵华的口吻中,感受到对对方的欣赏与信任,那让她感到恐惧。
「有一个女人比我更了解他,与他相处的时间更长,对他的工作帮助更大,每天与他朝夕相对的机会更多,甚至比我更了解他的心思,你知道这对一个妻子来说,是多大的折磨吗?」
当她独守空闺时,她的丈夫却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即使理智明白他们之间什麽也没错,情感上仍是很大的磨难。
所以她逃走了,当照片出现在她眼前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甚至只敢用迂回的方式测试,却连当面质问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害怕从他口中听见对自己的嫌恶。
方妍像是要抒发胸中所有的委屈般,喃喃地说了十多分钟的话,长久以来她的不安和无助都话为语言宣泄而出。
女子只是听着却没有吭声,她很清楚方妍并不需要任何回应,甚至不需要任何倾听者,解铃还需系铃人,自己心里的结只有自己能解。
「我知道我没有立场介入你们夫妻间的事情,但如果我有机会遇到这样一个男人,我绝对不会轻易地离开他,希望你不要为了我这个过客的错误,造成你们之间无法弥补的伤害。」
说完,她起身朝方妍再次鞠躬後推门离开。
假使一开始她来到这里是向方妍解释是被逼的,那麽现在她就是真心实意期望这对夫妻能够冰释前嫌,毕竟在现代人脆弱而充满诱惑的感情世界中,能够坚持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人已经不多了。
她承认自己不是个好女人,但不管是大老婆、二奶还是小三,最初要的也不过是一份从一而终罢了。
方妍独自坐在房间里,回想着方才的对话内心五味杂陈,其实那些脱口而出的话,有大半内容回想起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在这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是这麽看待自己和邵华的关系。
更令她震撼的是这连日来邵华的言行,方妍首次在他身上看到这些耍赖、威胁甚至孩子气的种种行为,这样的他让她想到一个词─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想,也许她不仅从未了解过自己,也从未了解过邵华。有时候离你最近的人,反而是你最不了解得那个人。
忽然,她想起曾经在某本书上看过的一段话:
在爱情的面情,我们都是胆小鬼,因为害怕受伤害而裹足不前,所以反而更容易伤了自己,也伤了爱你的那个人。到头来却忘了,我们所有的徘回、犹豫,都是因为爱得太深的缘故。
然而这其中的感触,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是怎麽样也无法理解的,或许正应了胡适的那两句诗: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
情之一字如此累人,有时候想想是否不爱才是一种幸福,方妍心底不禁起了个念头,若世上真能卖一种药,像是孟婆汤那样喝下之後忘却所有爱恨纠缠,从此再不用受这些情感所牵绊,那该有多好。
恰如佛家语: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於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於爱者,无忧亦无怖。(佛学着作《妙色王求法偈》)
思及至此,体内的郁闷跟着咆啸了起来,让她有种想放声尖叫的冲动,窗外的的蝉似乎有所感应,张狂地放声鸣叫了起来,听在耳里添了些许挑衅的意味。
「吵死了,你们这些小东西就不能安静点吗?」她忍不住拉开窗帘朝外头嘀咕,想当然尔蝉自然是不会理会她的。
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芸珊望着她稚气至极的举动忍不住轻笑,「你这个样子让我想到了一则故事?」
「什麽?河东狮吼?」
「错,风在动还是叶在动?」芸珊的笑容多了些意有所指的味道。
「都不是,」方妍轻轻一叹,「是我的心在动。」
芸珊走上前来将窗户关起道:「既然如此就别怪罪这些可怜的蝉,牠们可只有一季的生命呢?」
「你不是专程进来和我研究自然生态的吧?」方妍好笑的反问。
「怎麽可能,你当我吃饱了撑着?」芸珊毫不客气地赏她一际白眼,「我这不是关心你们发生了什麽事吗?」
「那你该满意了,那女人可是好端端地走出去,胳膊、大腿连根寒毛都没少。」方妍懒懒地回应。
「那你呢?」芸珊问,「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方妍垂下头喃喃低语,她是真的不知道了。
一开始的气愤、不甘和怒火,在怨怼物件瞬间被抽离之後,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和茫然,该怎麽做才对,突然间看得不是那麽清楚了。
可能,她只不过是想找个机会,发泄内心的那股空洞罢了。
「方妍……」
芸珊忽然轻唤起她的全名。
「我们从小就认识,你是我的朋友,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可是,」她轻舔了下有些乾涩的唇瓣,「你有没有想过,你对邵华一直都不公平。」
「啥!?」方妍为之一愣,神情充满错愕。
深深看了她一眼,芸珊没有解释迳自继续往下说,「从我认识你那天起,你就告诉我你不想和你母亲一样,你不希望仇视所有的男人,但无形中你却一直活在父母的阴影底下。」
「我没有,」方妍毫不犹豫得一口否认,「我过去有多相信邵华,你是知道的?」
「你真的知道相信他吗?」芸珊虽然笑着,声音却严厉了起来,「你记不记得你觉得和邵华成亲时说过什麽?」
方妍无意识地摇头,好友的质问让她大脑处於混乱状态。
芸珊叹口气道:「当时你和我说,嫁给邵华是你这辈子最大的赌注。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全心全意相信他,为何要用赌注这两个字。」
「……」
「我知道我这麽说,你肯定不服气,但你对邵华的信任总是挂在嘴上,真正相信一个人,为何要不断地在人前强调呢?」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种自欺欺人的人。」方妍试着反驳,听起来却既脆弱又无力。
「方妍呀方妍!」芸珊瞅着她喃喃地道:「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很了解自己,其实人一生中,最不明白的往往就是自己。」
世事如棋局,而当局者往往自囿其中,以至於看不清事情的全貌。那诗是怎麽说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身中。
凝视着方妍的双眼,她努力将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对方,「坦白说,我不在乎你会不会和邵华分开,我在乎的就只是你这个人。一辈子、两姊妹,朋友是一生一世的,我不要你往後的生命都在回忆中渡过。当年你结婚时我说过,只要你反悔哪怕在法官面前,我也支持你逃婚,现在也是一样,只要你改变主意,我一定挺你到底。」
说完,她转身离开,给方妍重新留下了一室的幽谧。
人们总是忘了生活是需要思考的,尤其是越苦恼时越需要留白,只有在极静的时候,才听得见自己的心音。
方妍就这麽默默地坐着,宛如一尊沉思的雕像。这时,手机传来了简讯,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亲爱的,我很想你。你不在,没有人给我洗衣服,早餐店半熟的荷包蛋我吃不习惯,也没有人会拿我的手当枕头,请你回来好吗?
她愣愣地看着那几行字,不知道是不是该回复,忽然一朵小白花从半敞的窗口飘了进来,那是一朵过了花季的栀子花。
高一那年夏天的影像,倏地浮现在眼前有个从树上跌下的男孩,在花雨中傻傻地看着她,那笑容是那样的傻气,却灿烂的迷了她的眼。
一抹嫣然绽放在方妍唇角,她以为没了爱就不会有被抛弃的苦,却原来不爱比爱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