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喜宴会场後,翔这才拉着我在一个不受打扰的位置停了下来,他脸上略为僵硬的线条,透露出内心的不安。
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想想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是,毕竟我先利用他当挡箭牌,又在大庭广众下对他展开「狼吻」,这实在是……我感觉自己两颊温度高的吓人,好像要自动燃烧起来了。
「你,刚才为什麽这做?」翔没有像先前那样对着我笑,而是看着墙壁不甚自然的开口。
「什麽?」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吻你?」
他抱住头,表情流露出一丝难掩的痛楚道:「你那个吻,是在同情我吗?」
这番话瞬间浇熄了我心头残余的浪漫思想,只能张大了眼,露出万分错愕的傻样。
「同情!?」虽然我早就听过有本说叫做「男人来自金星,女人来自火星」,却没想过男人和女人的大脑结构,可以迥异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有一点点的喜欢,谁会没事去吻一个陌生人呀!
一团火在我胸口燃烧,有种想把他脑袋打开的冲动,这个笨蛋亏他看起来一脸聪明样,怎麽遇到自己的事情就像个白痴,果然谈恋爱会让人智商降低这话一点都不假。
没有查觉到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翔兀自继续往下说道:「要是你没那个意思,就不该随便做出会让人误会的举动,今天是我了解你,要是换了别的男人,恐怕你就有苦头吃了。都这麽大的人了,就不能用脑子好好想一想吗……」
「现在没用思考脑子的人是你吧?」我终於忍无可忍用高跟鞋使劲往他脚上一踩,气死我了,还愈说愈起劲。
「疼!」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我,眼中出现两滩鳄鱼眼泪。
「还知道疼,表示你脑子很正常。」我面无表情的说,「你把我当什麽了,随随便便和男人有关系的公共汽车吗?告诉你,我这个人最讨厌和人有过度亲密的接触,要不是因为……,我根本不可能要你假装我男朋友,更不可能亲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我说到後来,没来由地感到委屈,再也控制不住的泪水,霎时夺眶而出。
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是先有性才有爱,女人却是先有爱才有性,难道他以为我是接吻狂魔,会随便去亲没有半点好感的人吗?还是,其实他就是那种可以没有感情基础却与别人发生关系的人。
一阵寒意拂过我的心口,罢了罢了,我以为他和别人不同,原来其实也差不多,天下乌鸦一般黑,只是黑的程度不一样而已。
转头,我将眼泪逼了回去,擤擤鼻子准备回座位收拾东西就离开会场,前後让两个男人弄得心情不佳,也许我真该回去翻翻黄历,看看上面是否写着:本日肖羊之人不适合参加婚丧喜庆活动。
可才走了几步,翔就追了上来,紧抓住我的手腕。
「放开我,我不喜欢陌生人碰我的身体。」我冷冷地开口,带了点赌气的成分。
「该死,」他低低咒骂了一声道:「小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一时很难接受罢了。」
「很难接受,就不要接受了。」我很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
「你别这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他装可怜的讨饶,企图博取我的同情心。
我半眯着眼,双手环在胸前盯着他。好吧!在心里举双手投降,我承认我对这种小动物的表情一点免疫力都没有,而且说实话我还挺想知道他打算怎麽解释,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他见我不脸色和缓了些,悄悄松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可你喜欢的一直是良,对我来说你就像天边的星星一样遥远,所以我才以为你是在安慰我。」
「在你心里我那种随便会和男人接吻的女人吗?」我用手指狠狠戳着他的胸口,看那价格不菲的衬衫皱成一团,让我的火气降温了许多。
翔连连摇头,对着我连说了数十次「对不起」,「是我不好一时鬼迷心窍说错了话,你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小的一翻见识了。」
「念在你还有反省之意,这次就先原谅你。」我从鼻中发出一声闷哼。
他小心翼翼的问,「喏,你不生气了?」
「谁说的?」我斜睨了他一眼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要留待查看,以观後效。」
「别这样,念在我是初犯就从轻发落吧!」他两眼刹是无辜的眨呀眨,企图争取宽大处理。
「油嘴滑舌,罪加一等。」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人呀!连这种时候都不忘耍宝。
他摸摸耳朵,一脸讨好的道:「那个……观察期大概要多久呀!我一定会努力改善,争取重新做人。」
「无期徒刑。」我冷冷地丢下这几个字。
「什麽!?」翔一听差点失声尖叫起来。
「不服气是吗?」我挑了下眉,不嫌不淡的看着他,「那我看还是不要原谅你好了,反正要捉我的人多的是,再见。」
「别走,」他情急之下冲上前拥住了我,两手牢牢固定在我的腰侧,「我知道我不该段说话,但你在我心目中是无可取代的,这麽多年来我没有交过半个女朋友,因为我眼中只看得到你。」
他握住我的手,沿着指尖细细碎碎落下一个个绵密的吻,一边吻一边深深地看着我,人说眼睛是灵魂之窗,可以看见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正毫无保留地摊开在我眼前,透过那深邃的瞳孔,似乎可以看见那里头有一个淡淡的人影,我眯起眼细细一看发现,那是我!
我身体微微一震,完全失去了挣扎的力道,先前的不悦在这一眼中完全消失殆尽,我忽然体会到了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心情: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气氛就这麽持续着。这一刻太过美好让我们的舍不得打破,牵着彼此的手,彷佛这样就可以走到白头。
「快、快松手,有人会看见呀!」我不自在的轻喊,虽然自比是新时代女性,带我骨子里还是留有中国妇女保有的美德。
「不放,」可翔似乎会错意了,手上的力道加重许多,像是恨不得把我镶入他体内。「这辈子我都不会放手。」
他认真的凝视我,一字一句慎重的有如宣誓,「我知道我不是你心中最喜欢的人,和良比起来我也没那麽优秀,我更不像别人有漂亮的房子和高级进口轿车,只要一间小套房和中古的二手车。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有自信我对你的感情远胜过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只要你答应,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你生气的时候让你发泄,天气冷了帮你添衣,半夜饿了替你买消夜……一直陪在你身边百依百顺任你蹂躏。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这就是你的告白?」我淡淡地看着他,没有传说中的烛光晚餐,也没有鲜花和巧克力,而且还是在别人的婚礼上,虽然爱情不是用金钱来衡量,但这感觉也太过廉价了。
「我知道现在的时间、地点都不浪漫,但俗语说的好「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开口,当然你可以说不,也可以拒绝,我绝对不会勉强你。」
那你就不要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呀!我按着额头在心里嘀咕,而且……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是俗语,是唐诗啦!」明明是浪漫的氛围,我却还是受不了地纠正了他,没办法这也是作家职业病的一种,无法忍受任何错误的文学观念。
不过翔坦率直白的内容却让我本想再稍加刁难的心思为之翻腾,他说的没错,人要活在当下,感情也是同样。我今年已经三十了,就像女王的诞生中的杨谨华:放眼未来前途渺茫,回首过去一片荒凉,但是唯有踩在脚下的那条路才是真的。既然现在有个人如此爱我,我又何苦拒人於千里之外?
思及至此,我眼中的温度慢慢浓烈了起来,人一生中要遇上一个喜欢自己而自己也不讨厌的对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既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就放胆爱他一场吧!
我并不是个狂热的赌徒,但面对胜率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赌注,何不防大胆的拚上一场。赢了,是一辈子的幸福,输了,也不过是回到原点而已。
孙子兵法有云:置死地而後生。在爱情的世界里,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人,他若坚持就随他的爱上一回便是,反正我本就孑然一身,早再没有什麽可以失去。
任性也好、寂寞也罢,女人想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最终不过就是希望有个人能够陪着自己,化单数为偶数,共走一段人生路。
在我沉默思考的同时,周遭的人也多了起来,他们起初只是零零星星走过的路人,却在听见翔说的话後停下了脚步。
这些人和我们多半素昧平生,但都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瞅着我,也许人天生都有向往浪漫事物的本能,总期待的小说或电视、电影中的浪漫情节,能在现实世界中上演。
「答应他、答应他……」
不知是谁率先起的头,围观的人群配合度极高的鼓噪了起来,我又羞又窘的缩头当打了鸵鸟,小声的调侃他道:「真是的。说,你去哪找了这麽多临时演员帮你助阵的。」
「冤枉呀!」他皱了下鼻子连连摇头,「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哪谈得上临时演员呢?」
「是吗?」我眼珠子转了两圈道:「我看他们不但挺你,而且默契好的没话说耶!」
他咧嘴笑了一下,「那大概是被我的真情感动了吧!」
「贫嘴。」我赏他一个白眼,可那里面没有火气,反而带了点欲拒还迎的羞涩。
「贫嘴也好,真情也罢,就不知道你考虑的如何,大家盛情难却,你别让人家等太久。」
嗯……,我抿着唇沉默了一下,然後对他「品头论足」了起来。
「你看起来很强後,以後有危险可以保护我;皮相长得不错,朋友聚会可以带出去炫耀;经济能力小康不怕被吃垮。又可以随传随到任我欺负,我似乎找不到不要你的理由。」
「所以?」
「为了不浪费社会资源,就这样吧!」我下巴一昂,很有女王架式的说出答案。
他一时会意不过来,傻傻地问,「就这样是什麽意思?」
我掐了掐的脸,满脸通红的大吼道:「就是我答应你,以後会好好蹂躏你的意思。」
接着,我靠在耳边,用法文对他说「Jet\'aime」。
他呆滞了几秒,眼中霍然升起两团炽热地火苗,猛得俯下身,用力堵住了我的双唇。
这吻和我那蜻蜓点水的吻法截然不同,既霸道又贪婪,彷佛要把我整个灵魂都吸了过去,我抱着他的肩膀只觉呼吸急促,一阵天旋地转过後,下一秒就浑身无力的瘫软在他身上。
「你是我的女朋友!你是我的女朋友!你是我的女朋友!」还没等我恢复体力,整个人突然腾空飞了起来,他抱着在原地欢快地转着圈,口里大声吼着,「小璇是我的女朋友!小璇是我的女朋友!小璇是我的女朋友!……」
两旁响起如雷的掌声,我心中千头万绪,只能化为行动紧紧拥住了他。
但即使如此,我仍不忘在他耳边补上一句,「提想你,这只是试用期而已喔!」
「嘿嘿,我会表现得很好很好,好到让你完全想不起要退货这件事。」他自信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闪亮的表情比外头得太阳还要灿烂几分,瞬间迷了我的双眼。
我迷迷糊糊得想,这家伙笑起来真好看,以後绝对不准他在外面随便对别的女人微笑。
灯光忽然闪烁了几下,跟着从某个包厢涌出大量未婚女士,我顺着她们的目光往上看,只见一个穿着粉色礼服的新娘站在二楼阳台,手上握着一束纯白的百合。
「给我。」
「……给我才对……」
「那应该是我的!」
女士们一个个此起彼落的喊着,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新娘手上那美丽的花束,美丽的脸孔上写满了一种惊人的狂热。
「如何,要接看看吗?」翔凑在我耳边小声地询问。
「别闹了,」我摇头拉住他往反方向走,「我们又不认识这些人,别惹麻烦。」
「说的也是,万一我长得太帅,让新娘一不小心把捧花当绣球扔就不好了。」他耸耸肩半开玩笑的说,我听了不禁笑着轻捶了他两下,这人还真是不害臊。
就这这时候,一个不明物体自天而降不偏不倚的丢中了他的脑袋,我反射性伸手一接,两个人霎时都愣住了。
那个被我们当成玩笑物件的新娘捧花,正被我端端正正的握在手中,而周围的女士们,全都射来既愤怒又羡慕的眼神。
我一点都不想要这个捧花,而且我们也不认识新郎新娘呀!
三条黑线挂上我的额头,我拉着翔的手退到一边,想赶紧将手上的捧花随便递给哪位充满渴望的女性,可新娘已经朝我们走了过来,脸上挂满了微笑。
「恭喜你接到了我的捧花,希望你是下一个幸运儿……」新娘微笑的对我说出祝福的话语,可才说几句就被我打断。
我困窘的看着她将捧花递回道:「你的捧花很美,我也很谢谢你的祝福,但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我并不认识你!」
「咦!你不是我的客人吗?」这下换新娘愣住了,将婚礼捧花扔给陌生人,这算是相当少见的意外。
「我们两人只是碰巧经过这里罢了。」翔牵住我的手礼貌地回答,他当时不过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场面。
「但你们两人是未婚情侣没错吧?」震惊过後,新娘很快恢复甜美的笑容。
「当然。」
我们不假思索异口同声的回答,默契好的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麽,」新娘将捧花重新放到我手上,「我就没有选错对象。因为新娘捧花的意义,就是把幸运和祝福传递出去,只有未婚的女性人人都有机会,既然你还未婚那这花就没有送错人。」
「可是……」我犹豫的看着新娘身後的女子军团们,她们想必期待这花束很久了。
「放心我准备了不只一束,这捧花你就安心收下。」新娘淘气的眨了下眼,然後放低音量道:「而且,我觉得你们俩很相配,祝你们早日共结连理。」
我抱着那捧花,偷偷瞄了翔一眼,心口甜甜的像吃了蜂蜜一样,交往的第一天就收到这样的祝福,也算是个好兆头吧!
他似乎感应到我的心情,用力地回握了一下,我内心忽然涌上一股感觉,希望就这麽永远牵着身旁这人的手到天荒地老。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想与他一起履行,这个来自古老中国美丽的千年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