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期中考将近,这一次社课陆老师让我们自由选择,看是要待在管乐教室练习,或是到一旁的视听教室温书都可以。
上一堂课才刚结束,我便背着沉重的书包来到视听教室打算好好冲刺一番,高中第一次的期中考可不能考糟,尤其我身上背负着国中三年成绩名列前茅的名声,响亮的招牌既然扛起就不能随便砸了。
才刚拿出课本没多久,我便听见隔壁管乐教室传来的音乐声,那乐器不是其他,是我最熟悉的小号,不用说我也听得出来那铿锵的声音属於陈子翔,只有他吹得出那样的声音。
那家伙怎麽不看书?明天不是要考试了?而且一次四科,书都温习不完了,还跑来练习乐器,虽然县赛在即,但是事情有轻重缓急,怎麽想也是期中考比较重要吧?况且这对於一年级的我们来说是第一次段考,所有人都抓紧时间看书,只有他一个人还悠闲地练乐器。
算了,我摇晃了下脑袋,自己也身在准备考试的苦海中,不理他了,翻开课本我开始温习。
上课钟响,几乎所有的团员都到达视听教室温书,教室内安静的连翻动书本的声音都听得见,却又不时传来隔壁执意演奏的小号声音,那像是外面世界唯一剩下的声音。
把思绪放回课本,高中和国中的程度简直是三级跳,就连我这个在国中里吃得开的前段佼佼者,也不得不觉得有些吃力,尤其是英文,简直是我的克星。
手撑着脸颊正苦恼中,下课钟响了,我如获救般呼出一口气,站起身走出室外,想清醒被文法浑沌的脑袋,我轻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新鲜的空气起了作用,回复了我的精神。
此时,一阵冷风吹来,突来的冷意使我缩紧着脖子,将脸半隐藏在围巾中,我都忘了现在已经十一月了,已经濒临我最讨厌的冬天。
这阵风提醒了我冷意,也复苏了我所有的感官,刚才专心在精神不济的问题上,现在才感受到气温的冲击。
我交叉着手臂想赶走寒意,快步进教室前耳里传来的小号声响吸引了我的注意,没有多想,走向自习教室的方向改成向着管乐教室,既然现在看不下书倒不如别硬看,听听陈子翔的演奏也好,音乐总能振奋我的精神。
一走进去,我的开门声没有引起陈子翔的注意,他的演奏声并没有中断更没有回头看我,也许他注意到了只是没有做出反应,就像平常的他。
我走近他的身边,本想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转念一想便悄悄坐到他的身後。
若是刚开学,我会趁这个他没有防备的机会捉弄他一顿,但自从那天把话说开过後,我和陈子翔的关系有了些微妙的改变,不像从前百般跟他争锋相对,偶尔我们也能说上两句话,对於他这样话不多的人,我想这点进步已经很值得嘉许了。
我们之间的转变也许源自於那天他所说的几句肯定,对自己表示欣赏的人即使原先再反感也会心生一点好感吧。
我看着他的背影,此刻他的肩膀在我看来比以往都还要宽厚,强大的足以支撑一切,而洪亮的小号似乎在宣扬他的自信与不可限量的未来。
我闭上眼,第一次这麽仔细聆听他的声音,放下所有成见。
他的音色俱有旋律性,我彷佛能在脑中看见一串连成线的音符,虽然跳跃着却彼此相连,一个接着一个,绵延不绝。而且比我更有力量,是我怎麽努力都没有的,虽然很想怪罪於男女之间天生的差异,但是自从了解他越多後,我更相信是他的努力。
而且那并不是蛮力可以造就的,是自身体内散发出的能量,我所匮乏的。
随着音符的流逝,他的练习在不知不觉中结束,我睁开眼後映入眼帘的是陈子翔,他已经转过身正不发一语地盯着我看。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我正想开口,他先说:「怎麽没出声?」
他认真的样子,使得周围的氛围随之感染,散发出的这一份宁静我都舍不得打扰。
我耸了耸肩,「你不喜欢被打扰。」
「真不像你的风格。」他勾起右边嘴角,
「喂,你什麽意思啊?好像我平常很吵一样?」我忍不住抱怨,见他一副肯定的样子,识时务地转移话题问他:「明天就要段考了,怎麽不去看书还跑来练习?这麽有把握吗?」
「想练就来了。况且成绩过得去就行。」
「看不出来你这麽潇洒?」
「只是把时间专注在喜欢的事情罢了。」他对我的话不置可否,指着我的位子说:「既然来了乾脆一起练吧。」
我们一起练习了比赛要演的曲子,段考周的校园安静的我们只听得见彼此的乐器声,平时的团练太过热闹,听着自己的声音总有些吃力,太多的声音同时演奏,多得像是会让人迷失自己。
然而这就是合奏的美好,每个人都负责不一样的分部,有高有低、使单调变得繁复,进而形成丰富的音乐。
原本各个独立的乐器,再也缺一不可,我们因为彼此而圆满。
此刻和陈子翔练习是全然不同的感受,尽管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听着自己的声音,却又离不开他的,最终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明明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却因为演奏着同一段乐章而合而为一,彷佛连心都跟着靠近一点。
我从来没有过这奇妙的感觉,彷佛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其他人从来都不存在,我却不会因此恐慌,反而意外使内心平静,甚至美好地让我希望这瞬间就是永远。
时间慢慢在练习的光景流淌,阳光由窗户洒进,落在陈子翔的身上,伴随着我们的声音,我微微侧身看着他的侧脸,在阳光的印衬下他的脸显得飘扬而自信,眼前的他给我安心的感觉,彷佛只要跟随着他,就可免风雨打扰,勇敢地朝着目的地前进,不偏不倚。
这时第三次钟声响起,是下课同时也是放学,我们演奏到曲子结束,然後双双停止,奇妙的氛围随着音乐散去,只留下微微的余韵在我心里。
虽然不想打扰剩下的一点余韵,但不想被陈子翔注意到我心中的异样感动,对着陈子翔我说:「下课了,你赶时间吧?」
「今天休假。」
我问:「休假?你在打工吗?」
他沉默着代表默认。
「在哪里?」
「敦煌书局旁的幸福咖哩。」
原来他之前所谓的急事是打工,他说的那间店我知道,常常听朋友讨论晚餐吃什麽的时候会讨论到。
幸福咖哩是最近新开张的店,香味诱人的咖哩吸引学生族群之外,听说还有一个最大的吸睛特点是它的留言墙,给所有的顾客自由发挥,只是放学都是爸爸下班顺便开车载我回家,目前为止我还没去过那间店。
「为什麽打工?不累吗?」从小到大家里条件优渥不缺我这一份工,加上爸妈舍不得我吃苦,我从来没自己赚钱过,却还是听过朋友聊过心酸,一般小吃店大多开到九点或十点左右,一整天下来又是读书又是工作,回到家基本上都累瘫了。
我看着眼前的陈子翔,心想着他回家後还有时间休息吗?更不用说念书和练乐器,既然他没有太多时间练习,怎麽把小号练得这麽好?
对於陈子翔,我了解越多越是更多疑问。
他淡淡开口:「填补家用罢了。」
见他有些黯淡的眼神和不想多谈这个话题的意愿,我没有追问,而是指着他的小号转移话题:「对了,一直都很想问你『老人』的事情......」
糟了!一不小心把自己私底下取的名字说溜了嘴,我赶紧补充其他不想让他发现口误,「就是明明学校有更多更好的乐器,随便一把看起来都比你这把好,为什麽你还这麽爱惜自己的小号,不换一把?而且外观挺老旧的,很久了吧?被你抓包的那次我有试过一下,但是不觉得有什麽特别的。害我好奇了那麽久,今天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虽然讲了许多事情混淆焦点,陈子翔却紧紧捕捉住我的口误,「什麽『老人』?」
我乾笑一声,既然被他发现,也不是不能说的事情,我乾脆直接解释道:「好吧,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就实话实说。因为你的小号外观看起来老旧,所以我私底下就替它取了这个名字。怎麽样?『老人』这个名字很贴切吧?」
没想到听完我的解释,陈子翔的脸上浮现了笑容,甚至哈哈大笑了几声,我发愣地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开怀大笑,原来他冰冷脸庞所散发的笑容也会是阳光明媚,彷佛整个人都多了些温度。
原来他也可以这麽的温暖。
他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替乐器取名字的人。」
我回过神说:「别说这个了,既然我都回答你,你也要回答我。为什麽你不换一把小号?它已经很老旧了,我相信用更好的乐器你可以发挥得更好,甚至进步得更快。」
陈子翔收起微笑,表情有些认真......又有些悲伤。
他沉默着,刚才浮现的笑脸不见踪影,见他不想说我心里有些失望,还以为我们的关系好了一点,但是刚才打工的事情他话说不完全,现在则是沉默应对。
对於他,我还是有太多未知。
他似乎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说了一句:「故事很长,也许下次吧。」
下次?对於他的保证我不置可否,既然他不想说,我也不是非听不可。
「还有,我不喜欢『老人』这个名字。」他说,我抬起视线对上他,他拿起手中的小号摇了一下,「帮它想一个新名字吧。」
「你不是说没见过有人替乐器取名字了的,怎麽现在反而要求我重新取一个新的?」我觉得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既然你取了名字就必需负责,而我是它的主人,有权利驳回你的提议。」
「这是什麽歪理啊。」虽然觉得陈子翔的话根本没有道理,但我还是开始思索,「新名字啊......」
我看着他打算从他身上汲取灵感,心里不断念着他的名字,陈子翔,然後翔这个字......有了!
我笑着开口:「就叫『翅膀』吧!」
「为什麽?」
我看着他说:「因为你叫陈子翔,『翔』这个字有羽毛,而羽毛就是翅膀,所以它就叫『翅膀』。」
「翅膀......」看着手中的小号他低喃,声音彷佛由远方传来,然後视线逐渐上升对上我的,他缓缓开口:「我喜欢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