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洺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眼神里是许久未见的光芒,就像枯井终於等到期待已久的甘霖,也像是在沙漠中乾渴不已的旅人,看到了不远处的绿洲一样。他看着相机里拍的照片,眼中流露出势在必得和一些好奇的探究,照片上正是刚才拍下来的牧羊女,也是方才动人歌声的主人。
「看来这趟旅程不会太无趣了。」谷洺一路拎着他那少得可怜的行李朝歌声的方向走过去。似乎是感受到有人从身後靠近,少女停下手里挥动的羊鞭,拍了拍脚边趴着休息的牧羊犬,牠随及起身向前一跃,代主人去看管羊群。
少女转过身来,微微张嘴似乎是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是这麽年轻的男子,眼前的他,身形颀长,脸上的线条分明,眼神深邃得好像要将周围的一切都给吞噬了一样,可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当属他眼睛上那道森人的疤,本该精致到有些阴柔的五官,也显得十分男子气慨,她从来没见过这麽好看的人。
「这位小哥,你是来腾格尔找人的,还是来观光的?」语气中带着对陌生人的小心翼翼。
「我是来旅游的,想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低沉略带着点沙哑的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让少女感受到一些探究的意味,不过任凭她想破头,也不会想到男子想探究的竟然就是她。
「这样啊……要不我带你去我家吧,整个腾格尔就只有一家旅店,刚好是我们家开的。」她狠下心撒了谎,与其让他到其他旅店,不如就让她来招待吧,况且店的位置太过偏僻,她们家的旅店已经好久都没有客人踏进一步了,再这样下去真的不行,还有好多开销等着她去结帐清算呢。虽然她是真的想赚钱才撒了谎,所以有点良心不安,但她保证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招待。
「是吗?」男子微微挑眉。有点想发笑,这麽明显的谎话。
听到谷洺的话,原本打算豁出去的她,心里开始忐忑起来,可又想到家里那一堆乱糟糟、还等着她处理的事,她牙一咬,下定决心,点头如捣蒜。
算了,反正他原本也是想认识这个女孩,难得有让他感兴趣的人,也就不戳破她的小心思了。所幸男子没有继续问下去,以为要被戳破谎言的少女,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终於能松一口气了。
「那我们走吧!」
「蛤?嗯嗯!走吧!」少女愣了一下才赶紧应声,也把羊群和牧羊犬叫了回来。这也决定得太快了吧,看来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人,可为什麽她还是觉得他在笑呢?明明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真奇怪。
看来是个敏感的女孩啊,心思这麽细腻,不好对付啊。
谷洺看着正低头思索着些什麽的少女,看来他难得的一时兴起,是正确的决定。
「刚刚那首歌是你唱的吗?」男子的提问正好打断她继续纠结下去。
「是啊!是啊!好听吧!是我们村里一个老伯教我唱的,他是个蒙古人,十几年前来腾格尔旅游之後爱上了这里,之後就一直住下来的。」
「这样啊……」谷洺声音懒懒的,没有继续问下去,毕竟他原本就是抱着转移话题的心态,而不是对这首歌的创作者多有兴趣。
「你也会爱上腾格尔的!」少女斩钉截铁地说着。
谷洺永远也不会忘记,在他决意心死的那几年里,出现了一个女孩,骤不急防地冲进他的生命里,在阳光明媚的日子走向他,她好看地笑起来,告诉他:「你会爱上这里的。」那时候的她,双眼发亮,那样的光彩亮得让他看见未来。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麽名子呢,总不能一直叫你小哥吧,怪生疏的。」
「谷洺,山谷的谷,水部的洺。」说到洺的时候,他把她的手牵起,摊开她的掌心,一笔一画的写出这个显得格外生僻的字,眼神里流露的专注和耐心,就像是要她将他的名牢牢刻在心里一样,一辈子都不能忘。
随着他的一笔一画,少女的心就像有电流一窜而过那样搔痒了起来,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在「洺」字书写结束的一刹那,她下意识地就把手抽了回来。
然後脸颊上的潮红却无法像手一样瞬间褪去,看到她脸红的反应,谷洺感到莫名的满意,心情也舒畅了起来。
「你呢?」
「什麽?」
「我都自我介绍了,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呢?」谷洺似笑非笑地说着。
南楠愣了一下,多年以前,也有个人突然出现在腾格尔草原,也是用这样的口气问她的名字,那些被尘封已久的回忆,咚的一声,像在冬天的湖面上丢下一颗石子一样,碎开来,在她的心里摇晃着,并且余波荡漾。
「我叫南楠,南风的南,楠木的楠。然後牠叫Mio,是我的家人也是我的好帮手。」走在羊群最後头的牧羊犬像是感应到主人喊了自己名字,欢快地叫了一声,附和着,看见自家宠物这麽有灵性的表现,南楠忍俊不禁。
「南楠……南楠……」谷洺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低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玩味。
完了。南楠捧着胸口,心跳又失去控制了,他不过是喊她的名字而已,搞什麽啊!太没出息了,老是像心律不整的患者一样。可是他的声音还真好听。南楠又忍不住看向那张让她无法将视线挪开的脸。
「是个好名字。」谷洺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
「什麽?」
「没什麽,天色快晚了,我们得加快脚步才行。」
等他们抵达南楠居住的牧场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南楠先把羊群和Mio都给安顿好了,才赶紧跑回谷洺身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她灌了一大口水,好不容易平复之後,才开口。
「我跟你介绍一下,我平常就住在南面的小木屋里,有什麽事情你都可以来这里找我,然後你就住在这间小木屋里吧,这里之前是我妈妈住的,一些棉被和生活用品也都很齐全,三餐我都会为你准备好的,你放心!如果我忙着放羊或是有别的事情耽搁了,你也可以到市区里的餐馆买些东西吃,只是可能要走点路,距离这里有点远。」南楠有点不好意思的搔了头。
「对了,这是腾格尔草原的地图,你可以看看,看样子你应该是一名摄影师,我想你有可能会需要。」她拿起摆在桌上的地图,又用手指了谷洺脖子上挂着的相机说道。
「我们这里的位置是……南山。在这里!是整个腾格尔草原的最南方,然後市区在中心,虽然我们这里没有市中心那麽方便,但是这里环境清幽,而且风景很美。」一口气说完在来的路上准备好的话,南楠等待着谷洺的回应,毕竟人家是被他半哄半骗过来的,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他那里。
「我知道了。」
「所以……你决定住下来了?」南楠有点不敢置信,甚至捏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这些钱够我住一段时间吗?」看着犯傻的小姑娘,他决定好心的让她感受一些「实感」。
「够够够!绝对够了!」妈呀,她最喜欢爽快的人了!掂着手里一沓钱,南楠笑脸盈盈的,颧骨都快要升天了,接下来几个月总算有点着落了。
「对了,你说这里之前是你妈妈住的,那她现在住哪?」
「她......几个月前生病过世了……」听到谷洺的问话,眼里不自觉暗淡了下来。
「抱歉。」看到她暗淡无光的双眼,谷洺心里很不舒服,这样的情绪不该笼罩着她,她应该要神采飞扬,无忧无虑的。
「没事……那你的家人呢?你一个人出来这麽久他们不会担心吗?」南楠很快地就将自己从哀伤的情绪里调适出来。
「我成年之後就自己生活了,因为工作的关系也很少回去,不过……他们应该也不会在乎吧,这样也好,聚在一起的时候老是吵架,也没有什麽意义。」虽然谷洺的口气漫不精心的,但南楠还是能感受到一些她说不上来的情绪,像是比无奈或哀伤更强烈的东西。那时的南楠还不明白这样心死的谷洺所拥有的是苍凉,沧桑而凉薄。
「话不是这样说的啊,两颗心再怎麽紧靠,跳动的时间长了也会摩擦,因为你有你的频率,他也有他的,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的嘛,不要怪对方不理解你,你想想看,两只手再怎麽紧握,朝不同的方向走,拉扯久了也会痛。」
「更何况,你还有家人在。」南楠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多管闲事地和他说这麽多,或许是对他感到很熟悉吧,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就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不要用小狗的眼神看着我,我会觉得你在跟我求救,说你需要我。或是暗示我对你做一些……欺负小动物的举动。」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南楠第一次看到谷洺笑,可为什麽她老觉得那时候的他,其实是在哭呢?那是她第一次有了好想了解他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