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我真正视作亲人的人,就只有哥哥。
哥哥叫我不要老是想跑出街外玩,我就听他说,收了心,坐在床上看故事书跟温习,有不懂的部分,哥哥会教我。被爸爸抛弃的妈妈背着几十万债务,没那麽多闲钱过大海、上赌场,就将不知从哪里识来的女人招呼到家里,终日在客厅砌四方城。麻将牌交错堆叠的响声吵得我们兄弟俩不能成眠,哥哥用打工的钱买了一部Walkman跟两个耳机,从公共图书馆借来许多古典乐唱片,只要戴上耳机、把声量扭到最大,外界的一切杂音就听不见了。
很平静。
坐在哥哥怀里听着古典乐,那是我儿时最快乐的时刻。我知道哥哥很喜欢音乐,遗憾的是在这个混乱的家,莫说是学音乐这种奢侈的事,就连明天会不会有黑道上门收数、淋红油、或者在铁闸缅上铁闸再放火,也说不准。我老是想:假如有钱的话,就好了。有钱,就可以买回属於爸爸的的士牌,又可以让妈妈天天出去赌钱,无论欠多少债也没所谓,总是能还清的,哥哥也可以学音乐,甚至是搬到三层楼的豪宅,区隔出一间大房子,专让妈妈跟其他人在里头打麻将。
我们就可以安静又快乐地长大了。
只要有钱,太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有些人常常说「穷得只有钱」、「钱能解决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但是,事实上钱能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说出这种话的人全都是离地而凉薄的。他们根本没有尝试过贩卖尊严、就只为换出一口饱饭的感觉,他们也未试过深夜在被窝里发抖,由於想起未知的未来、或害怕夭折而啜泣。
他们有试过这种绝望的滋味吗?
不过,即使後来哥哥富有了,他也没做过我曾经想过的事。比如说,他终究没有去把的士牌买回来——当然,现在一个的士牌可以炒到七百万元。我的哥哥只是急於飞出这间阴湿卑污的屋村房子,得到自由後,就不再回望过去的所有事。
包括我。
我是他的弟弟,大概他只要一见到我,就想起年少的自己过得有多窝囊,因此已经过上新生活的他,绝对受不住我的脸在他面前招摇。定期为豪赌的妈妈还债,只有过年前才给我汇一笔钱,那已是哥哥极为仁厚的施舍。
我不怪他。他实在是没义务救助我,他现在所得的名利,是他不知付出几多才得来的,有什麽理由跟不劳而获的我分享?我不需要。
一个人难免要舍弃一些东西,以换取自己好过,就像爸爸舍弃我、妈妈跟哥哥,妈妈舍弃我跟哥哥,哥哥再舍弃我。我则是舍弃一切无聊的情感,变成一具精密的机械,生存不是为了遇上美好的事物,我只是想证明,我不是一个剩下来的输家,不过,我也没有幼稚到想要故意遗弃什麽人或事,以显出我也有权去舍弃某某。
花费无谓精力的事,我从来都不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