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的平底鞋,我简单挽起高马尾走出家门。总是被湿气笼罩的城市,很给面子地赏了我一片蔚蓝,於是我收起车钥匙,决定走个十分钟的路程,坐上那班回忆的公车。
上车,我很自然地走到最後一排靠窗的角落坐着,学生时期就喜欢坐在这,那样安静不被打扰的角落,却能收纳车内的视野,也不错过窗外的风景。十几年过去了,这班公车的路线依旧,街景的模样却是绚烂的再也无法与回忆重叠,不自觉的叹息,耳边却好像传来那声痞气的笑声,和不甚自在的关心。
『陆苡蒨,叹气会变老。』
『……你为什麽在这?』
我放下手上的教科书,最头痛的人来了,这绝对比书中的内容更让我想叹息。我往窗边再靠近些,试图和这自大狂离远点,但我确实低估他的脸皮厚度,还以为我是要让他坐得舒适,更自然地将书包扔在我放书的腿上。
『你的书包,有装书吗?』
『书?喔,有啊,漫画。』
『严圣仑,我说的是教科书。』
严圣仑像是听了笑话般,开始在公车上大笑。夸张的程度引来一堆乘客的“关心”,同校服的我表示,十分丢脸。正要发火之际,却看到他笑得如窗外的暖阳般,缓缓靠近我笑着。
『陆苡蒨,你看过我上课吗?哈哈!』
『靠太近了,滚开。』
我推了推他,试图拉开狭小空间的距离,却忘了眼前的人堪比水泥墙的脸皮,竟然抓了我的手若无其事的握着。嗯,听说今日是第三波寒流的第一天,而我的怒火却如夏日热浪扑天漫地而来,另一只手正要招呼过去时,却是被摆了一道。
双手都被禁锢着的我,完全无缚鸡之力的,又被严圣仑拉开了发圈。我其实很不解他这个幼稚的行为,只知道现在我又被他晃着发圈的行为,彻底斩断理智的神经。
『严圣仑!』
悄然无声的公车本就因为严圣仑而吵杂,现在更是充斥着我怒吼的声音,随着乘客不悦的目光,我羞愧地瞪着一旁笑得欠揍的始作俑者,还不待我发火,公车停了下来……
於是,我跟严圣仑在还未到校前,被“请”了下车。
『……』
『欸,坐公车满好玩的欸!』
『严圣仑……你这个王八蛋!我从来没这麽丢脸!』
我气极,顾不得耳盼旁北风呼啸过掀起的几许发丝,拽着颜圣仑的耳根子直吼,却不见严圣仑生气,依旧向我卖痞。
『陆苡蒨,我在增加你的高中乐趣欸!』
『你给我闭嘴!我现在要走去下一个站牌,不要跟过来!』
『欸?发圈不要啦?』
『送你!别烦我!』
我还记得那天,严圣仑像个橡皮糖一直跟着我,重新搭上了公车,然後在众人目光洗礼下进了学校,那是我第一次错过六点四十分的女生聚会,一切好像也从那个时刻,不一样了。
公车缓缓行驶着,沿途新旧交加的街景,好似成长的跑马灯,一幕一幕随着场景变化清晰、朦胧,最後落幕。下了车,坐在公车等候亭的人还是他,严圣仑向我递出了饮料。
「热红茶。」
「先生,你知道今天气温几度吗?」
「嗯……现在大概36度吧!谁叫你身体差,哈哈!」
「其实这几年我身体挺好的。」
虽然嘴巴上不让颜圣仑讨到好,我还是接了过来,看着严圣仑微微扯动嘴角,看着母校的大门,淡淡的说出,那句关於时光的流逝。
「那是我记忆中的你啊。」
不自觉地收拢了手,关於记忆,有多少是我们共同有过的?又有多少是关於我们的错过,以及那些再也没有重叠的遗憾?
「看你多久没有更新了。」
「说得好像是我先离开台湾的样子。」
我们相视而笑,走进了毕业多年再也不曾踏进的校园,操场上还有男孩们洋溢着青春汗水,朦朦胧胧我也记起严圣仑当时的影子,身旁的人也看向操场上的朝气蓬勃,突地笑得夸张的靠着我。
「你干嘛?」
「欸,我突然想起来,高中你是不是有因为我,差点被霸凌啊?」
「喔,你说我被围在操场中间的事?」
「对啊,我怎麽可以这麽有魅力啊!居然还有粉丝团要护航我欸!」
好吧,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对他翻白眼,我对於我们都想着彼此的影子感动不过五秒,他的结论实在令我很想剖开他的大脑,看一下构造到底和我哪里不同。
「神经病。」
「哈哈,那也是特殊经验啊,陆苡蒨,如果我们从来不认识,你的高中生活绝对会很无聊。」
「怎麽不说,我根本是你的生活调剂,你的生活也不至於太乏味?」
「唷,三十岁以後变幽默罗?」
像是呼应着我们的回忆,此刻场中向我们飞来一颗篮球,严圣仑眼明手快地接下,我看着前方虽称不上高大的背影,却在当时旁徨的青春中,带给了我如此多的安心。
「我又帮你挡了一次篮球,英雄救美,很浪漫吧?」
「原来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啊!关於你的、和那属於我们的,我从来都没忘记喔。」
树上的蝉鸣,吱吱喳喳地环绕在我们四周,几片落叶也趁着南风的到来,唰唰地伴着和弦。眼前的大男孩,早就褪去当时的稚嫩与傻气,有的是沉着与稳重,唯一不变的是他眼中的诚恳,和不曾世故的澄净。
「谢谢你,让我不至於觉得只有我保存那段回忆。」
「你不知道我有情有义吗?只是,陆苡蒨,你真的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败笔欸!」
「败笔?」
「对啊,如果不是你,我的青春大概就是很疯狂得不值得被记住,想起来也只是觉得年少轻狂很荒谬,可是当时的我偏偏遇见了你,还莫名其妙为了你破例做了一堆改变,重点是,当时你根本不是我的菜欸!」
「严圣仑,你在发表这一长串之前,有保保险吗?」
「哈哈,我可没忘记高中学的防身术喔,别以为你还能揍我!」
严圣仑跑到一旁装模作样了起来,防身架势十足,却把我们俩都惹笑,或许是又回到了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我们像是抛开了初始见面的拘谨,肆无忌惮地聊起以前的陆苡蒨及严圣仑。
「你也是我的败笔啊,我可是全学年高材生,居然成天和你这混混在一起。」
「说到这,你还记得当时我要追你的宣言吗?」
当然记得。纵使再过一个16年,我想我还是说的出口。
「欸,从现在开始我要追你!」
「我不跑步的,省省力气。」
我率先说出口,当时严圣仑跑到我面前的狂妄言论,而他也自然地接了16岁的陆苡蒨说的话,现在听来,我真的是挺会破坏气氛的。我笑了笑,只见他对我伸出了他宽厚的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16年前的严圣仑是个笨蛋,当时不懂得什麽叫做把握,伤害了当时我们的回忆,更造就了之後的遗憾。现在我能邀请16年後的陆苡蒨,陪一下这个不擅言词的少年,回顾一下青春吗?」
「可以,不过我修正一下说法,16年後的严圣仑,其实并没有比较聪明。」
我轻拍了他的手,然後冗自走在前头,就像那年我甩下了牵着脚踏车的严圣仑,自己走在前方,等着他赶忙的追上我。
对於这种走在他前头的优越感,我乐此不疲,他也总是任由我恣意挥霍着他的宽容,直到了那麽一天,走在前头的我,再也等不到那脚踏车上,熟悉的铁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