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断被说服加入星海屋一年一度「家族旅行」的行列。後来,不知怎地我就是答应了。
出发日,意气风发的林子卿载着小薰、阿飞、小杰与我,一起前往花莲拜访据说在海边开民宿的朋友。
原来,我已经这麽久没和朋友一起长途旅行了。
休旅车驶经苏花公路的一座座高山,在途经清水断崖的路段时,我想起前阵子阿飞生日时大家玩「妙语说书人」的趣事。
或因正副驾驶座的那对情侣光芒太过闪耀,也或许是窗外那片湛蓝,强烈地驱使我回忆当初对「蔚蓝海天」的辩论。
记得游戏玩到最後,阿飞曾懒懒地说,「海和天有什麽不同吗,还不都蓝色的?」还打了个大呵欠。我则因为选了张「樱树下扁担女孩」的图,而被子卿哥讥为「哲学家」。话说「哲学家」三个字可是我暗地给阿优取的绰号。
跟阿优在一起超过五年的我也变「哲学」了吗?想到这里就觉得荒谬。因为变「哲学」的原因实来自於成长的痛楚。
简言之就是毕业前,阿优的「外遇」造成的後果。
窗外微凉的风与一望无际的海彷佛鼓励我继续回想那段「X与阿优过程甚密」的灰色往事似地。
那个被我和阿仑戏称为「八婆」之女,是个整天瞎嚷「交不到男友」,且将「女人该爱自己、该经济独立」的话挂在嘴上,并爱探问他人私事之人。阿仑曾因被她「窥探隐私」而震怒,我则因阿优与八婆过从甚密而烦忧。
那时的我,甚至为了减低与阿优撕破脸的机率而跟他避不见面。大四下,多数的同学不是在参加就职活动就是在努力考研究所。我不可避免地,也在这个忙碌、旁徨的行列里。
每天,一大早就拉着小杰进图书馆。读书、吃饭、午睡、读书、晚餐……,规律无比,彷佛阿优在我人生的地位已变的轻如鸿毛。
「阿优习惯自己念书。」我总这样解释,所以没什麽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已名存实亡。
知道且还在暗处笑着的人,就只有「和阿优一起念书的X」吧。
看不下去的阿仑在某晚我和小杰念完书时传了简讯给我说:「你的阿优今晚跟别人一起读书耶。」
「这样啊。」恨的牙痒痒的我,还是只回了事不关己似的这三个字。
「加油!!!!!!!!!!」深了我倔强个性的阿仑,回传了简讯後便不再过问此事。
往後我独自面对的,是难以想像的、永无止尽的漫漫长夜。
一个人搭车、吃宵夜、整理笔记、去研究所考场,一个人散步、等待放榜,然後开始了解到何谓一个人的平静与清闲。
「散了也好。老娘不稀罕。」那时的我不时这样想。
然而,周末时,小杰还是不时找我和阿优去万里海边的秘密基地净滩、共同守护海洋,偶尔也弹吉他唱歌。虽然频率跟以前相比已少了太多。
「好像很久没一起去哪玩了。」毕业前夕,阿优突然有所感慨的这样讲。
於是我们展开了九份与北海岸之旅。
梅雨季时节,於烟雨蒙蒙的老街大吃小吃後,三人下榻一间有六个床位、却没其他客人的古老背包客栈。吃饱饭後雨停了。我们在小山城里散步、到古色古香的茶馆霸占风景雅座,还点了沁凉无比的水果冰沙与蓝绿色的调酒,开心地啜饮并坐拥山城烟雨蒙蒙的夜晚直到午夜。
隔天,去了黄金瀑布、鼻头角的步道与渔港。吃完福隆便当後还去海滩「守护海洋」,尽情玩乐,直到眼皮沉重、脚步虚浮才踏上归途。
九份茶馆之夜时,看着眼前开心聊天的阿优和小杰,我突然鼻子一酸,原谅了阿优与X过从甚密的鸟事。
虽然丝毫不想原谅,但他们的开心还是触动了我,使我小小的悲情烟消云散。原来,只有掌握当下才是真的……
但那时的我压根儿料不到,小杰即使笑的开心,但心里其实已打定主意,要在两个月後无声无息离我们而去。
总之,拜北海岸之旅所赐,阿优「毫发无伤」回来跟我在一起,如恩师史奈德先生在谢师宴上提点的一样。
史奈德是个挺着大肚腩、留着两撇胡子,并散发着儒者风范的好好先生。大四下的谢师宴里,史奈德一手拿着红酒杯,一边为我们几个徒儿指点人生。
「Helen,Justbeyourself,毕业後别忘记我的话。」史奈德有点激动地说完,喝酒也喝得脸红红的阿仑只迷糊地回了「欧,欧,欧,知道了,谢谢老师。」
「Lisa男人玩累了会自动回到你身边唷,放轻松,bepatient。Jack,容易有矛盾,justtry。人生的旅途很长,notry,nogrowth,right?」
喝酒喝到微醺的史奈德先生这样说完,我和小杰、阿仑三人面面相觑。因我们谁也没跟史奈德聊过自己的烦恼,但他竟藉酒一一正中红心。
原想把史奈德的疯狂指引当成酒後醉言听过就忘,但「男人会主动回到你身边」的话竟像咒语,促使我原谅阿优的叛逃。
「从以前就没看错,他是迷路的男孩。」事过境迁後,我仍这般暗自解嘲。
考上研究所的我,继续成为史奈德先生的弟子。
与阿优藕断丝连到重修旧好期间,我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也开始想:整天黏在一起的意义究竟何在?
明白「一个人清闲的好」之後,对黏腻如昔的相处模式竟丧失了兴趣。
人生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要面对,我不能帮阿优走他的路,反之亦然。
我们都不是对方。
感情好也不代表可以没有节制,如同眼前,副驾驶座的小薰,不时给正驾驶座的子卿哥倒水、喂食、擦汗。像照顾嗷嗷待哺的婴儿或……生病的人。
我们都成年了、不是婴儿了(吧)。
休旅车驶过苏花公路的三座山。有时候,台湾的气候就是这麽怪,即使到了十一月初,天气还是黏腻如夏。
坐我旁边的江杰海睡睡醒醒。车子转弯时,他会像颗球一样,整个身体倒到我身上,我只好用尽全力把他推开。
「Soviolent,Lisa。」垂着眼睛的小杰看着我,不满地说。
「记得史奈德先生吗?」转了个大弯,我再度推开倒到我身上的小杰道。
「醉鬼老头,还上他的课阿?」小杰笑着回道。
「这学期没有,但他已经答应要指导我的论文了。」
「他有问起我吗?」小杰抓抓头,羞赧地问道。
「我说你出国了。回台北後,一起去找史奈德聊天、喝一杯吧。」
「好。我想跟他乾杯,还想请他指点我混乱的人生。」小杰笑道。
「记得阿仑吗?」
「没联络啦,她有变瘦吗?」小杰笑道。
「不要只顾着笑人家的身材。阿仑也有考上研究所唷。话说你和阿优都不见人影之後,我的朋友也只剩她了。」
「讲的好像你很可怜。我回澎湖那阵子,可彻彻底底一个人,你还有阿优。」他说。
「江杰海在澎湖也交到很多好朋友吧。」开车的子卿,突然从两人世界里出来,突兀地接了小杰的话道。
「小薰,跟你讲。子卿那时候在我待的岛上当教育役,很多很多小女生喜欢他。你知道吗,在他役期结束、离开岛上的那一天,她们每个人都画了一幅画,排队要送给子卿哥哥,还说长大後,要当他的新娘……。」小杰突然往前,拍拍副驾驶座上、穿着露肩浅绿荷花领上衣的小薰道。
「好难想像唷。」副驾驶座的小薰转过头来,被逗乐似地笑答。
「我满喜欢澎湖。因为在那里没什麽压力,居民也都很亲切、大家对我很好。其实就是那种大家都在一起的感觉让我暗自下定决心,有一天,一定也要再次拥有那样的夥伴与感觉,所以才决定创立星海屋……。」後照镜里,戴着墨镜开车的子卿哥温柔、纾淡地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