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sa,areyoucoming?」阿仑从楼下的对讲机声声呼唤掉入回忆里的我。
「Almost,youwait~~~」我拿起对讲机,拉长声音、慌忙回话。
「唉唷,力气真大~~~提这袋还能搬这箱。」从四楼咚咚咚踩着楼梯下楼後,汗水滴滴答答地滑落额角。芯仑接过我手上的纸箱时边调侃我边哀号。
「就不想上上下下很多趟袂。这趟骑过去,等一下还要骑回来再搬一次……」我看着圆润白皙的李芯仑,解释道。
「纱今晚请我吃饭就没问题。」微蹙眉的她笑道。
「那……晚上我们吃牛排。」奔驰在炎热的马路与呼呼的风中,我答道。
「啥!!」她一个急煞,非听清楚我说的话不可。
「请、你、吃、牛、排~~~~~~」声音在风中被扭曲成难听的鬼叫时,我还用力捏了她的肥腰一把,报复方才她那个无礼至极的急煞。
「Yes!」然而,她却没感受到我的报复似地,叭叭两声、GT125加满油、冲了出去;即使背脊狂冒冷汗,却仍感谢她带我摆脱弥漫燻死人废气的摩托车阵。
河岸的牛排馆是我们每次打赌时的「祭品」。但今晚,服务生将美味的牛排套餐端上後,手机却不识相地响起……
「小云搬家?挑好我们出门这天?」电话中,阿木特意强调「我们」两个字。
「阿母,忘了说这学期要搬出去。」我佯装糊涂地跟母亲说。
「你上次露营也是,有什麽想法都不会先跟我们讨论,不像……」被母亲这麽一说,突然觉得想说什麽又说不出口。
「可是……」一切如骨鲠在喉。
一定是因为十分明白搬家一事会被否决才出此下策吧。
搬家前一周,雪纱找我出去。
「喂,你在闷什麽,被阿优甩了?」没出家门几步她便这样问我。
「我的事,你哪里懂。」我也不客气地回她道。
「你没说怎知我不懂?」雪纱满富兴味地反问我。
「我说了你要帮我。」雪纱瘪瘪嘴、露出没什麽事能难倒她的不屑表情。
「我要搬去学校附近住。」深吸口气,我挨近她轻声道。
「什麽,搬家?」她大眼一瞪、倒吸了口气。
「所以才要请你帮忙支开阿母他们,下礼拜六或日都好。」我故作轻松道。
雪纱低着头自顾自走着、没有马上答覆。
「做不到就做不到,倒也不用勉强。」我说。
「其实下礼拜天宜兰教会的弥撒,神父问我要不要去弹琴……我才刚拒绝他说,哈哈。」别过头去的雪纱笑得很僵。
「拜托你去~~~你知道阿母最喜欢看你弹琴了。你可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呢。更何况,你弹琴这麽地好听……。」为了顺利搬家,我不惜鬼扯……。
「阿云好现实,只在这时夸我,但还是爱你。」雪纱的耳根子真不是普通地软。
即使连叫我一声姊都不愿意,但这次好在有她。
但此刻电话中,兴师问罪的老妈仍伤透了我的玻璃心。
她从小就偏爱学琴又考上音乐班的妹妹,看不起念文学的我。
「文学是他人的消遣。拚死写作也只是被拿来当玩笑、登不了大雅之堂,况且你又比不过人家,没饿死了不起,大富大贵门都没有。我是造了什麽孽,生出这麽个傻女儿,净为他人的消遣放弃自己的人生……。」母亲曾这样说。
「这样说很伤人耶?对我来说会弹琴、大富大贵的人也没什麽了不起,但我也不会这样说话啊,不喜欢也不用把人家说的一文不值嘛。」
「音乐家能到国家音乐厅和国外演奏、演出的音乐悦耳动听,文学呢?你说说,除了扭捏作态、附庸风雅,无病呻吟外还带给大家什麽……」
拜河岸牛排馆优雅的古典音乐所赐,我听不太清楚母亲电话里的数落与担忧,反倒想起我俩几个月前的火爆争执。
眼泪已在眼眶里蓄势待发。
「跟谁住?男生女生?」如今,电话中,母亲仍连珠带炮,丝毫不想放过我。
「跟同学同租一层楼……」我一阵晕眩,近乎连话都说不完整。
芯仑拿走我差点掉进浓汤里的手机,接住我老母凌厉的杀球。
她如擅长面对怪兽家长的安亲班老师,亲切地对电话说:「这学期我们也会互相照顾、阿姨放心,有我在。」
「阿仑,好久没来玩了。我们今天回家发现云搬走,全都吓傻了,不懂她是哪根筋不对。但听到是你我就放心了,今天先不过去,你们也早点休息!」
「你妈原本今天要来找你。」挂掉电话,芯仑不客气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放。
「吃牛排吧!」看着散落的花椰菜与渍在油里的马铃薯,我由衷感到悲哀。
但这就是我难以言喻的艰难处境。
夜晚,淡水河畔的气氛怡人风雅,走在河边,能听见海浪唱给大地听的情歌。那固定深刻的旋律轻易拂去我心头的乌云。这种快速消除不悦记忆的魔法,总令我对大自然的力量肃然起敬。
因此,每次心情跌宕起伏,我便跑来河岸散心,甚至因此顺利考上研究所。
阿仑载我回星海屋後便跟我道别:「掰,下次再来找你玩。」
被留下来的我看着无人的宁静巷口,乍感街角的路灯和我一般茫然。
但斜前方,那幢披着绿藤蔓与牵牛花的建筑却从长拱形的窗中透出光亮。
彷佛迷途的船偶然看见港湾,推开海星图案下的那扇玻璃门,熟悉的油头与一贯柔和的笑脸等待许久似地亲切迎上。
阿飞像棵友善的松树般说着「欢迎光临」,还对我眨眼,看似心情不错。
「才刚搬来就玩这麽晚,竟没约我一起去!」阿飞打着呵欠道。
「我请学妹吃大餐,回敬她下午帮忙搬家。」说着,我也打起了呵欠。
「想说今天你需要帮忙,还特别排了晚班。」他面露遗憾。
「雪纱不住这,你就别费心了。」我糗他道。
「还提雪纱?大老远搬过来的可是你呢。」他提高音调说。
「哎呀,你什麽时候开窍了?」听他这样讲,我诧异地笑道。
「放完东西下楼来,我煮夏威夷可纳给你喝。」
「你什麽时候变这麽好。」我满心欢喜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太迟罗,现在才知道我这麽好!」他又遗憾地笑道。
但依约下楼时,却见吧台旁的红沙发上坐着个贝雷帽、牛仔衫的神秘男子。
「杰克!」阿飞看我下来,便呼唤那褐发男子道。
「该不会,又都是唬我的?」阿飞有些高亢的声音传来,但褐发男竟语带不屑地轻哼一声,还头一甩、率性地刷起吉他来。
和谐的琴声混合咖啡机的搅拌声与可纳豆的温煦香,让人感到熟悉与温暖。但男子杰克周围的神秘气息仍让我不敢直视。
「云纱,好久不见。」杰克抬了抬下巴,帽檐下,黑亮的眼睛直视我。
「江杰海?」我惊讶地大叫、倒抽一口气。
「哈哈哈哈哈哈。」恶作剧似地,他笑得帽子下的黑皮肤与白牙齿上下晃动。
「笑什麽,我这麽好笑?」我疑惑地问道。
穿衣风格丕变的江杰海留起小胡子,跟学生时代总穿红色、绣有英文字母的连帽T-SHIRT、看似无害且透明的模样差好多。
「小杰,你到底跑哪去了?」我语带愠怒地问道。
即使面对面,但固执的他仍不打算回答我。
他微笑着,温柔地弹起那首我们再熟悉不过的〈看海的日子〉。
这首歌就是他在海边教我与阿优唱的歌,也是那天看房子时阿飞哼唱的歌。
其实,江杰海是我大学时一起上课、吃饭、玩乐的好友,和来参加周末净滩活动时,我认识了提同一个垃圾袋的阿优。而阿优透过我、辗转认识江杰海。
当时为了报答他帮我捡起掉在海中的钱包,我教他唱〈看海的日子〉。
然而,他歌没有学会,却和小杰特别投缘,即使他俩一个是音乐鬼才、一个不会唱歌;一个爱海、一个爱山,根本没有交集。但喜爱高山的阿优却参加了净滩、保护海洋的活动,甚至认识了我,简直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原以为阿优与小杰间是「男人间厚实无比的友情」,但阿优在我们认识後不到一年,在海边草率地跟我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