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世星道别後,我踩着沉重的步伐,一边思考着晚上的菜色,身为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忙碌的母亲扛起了经济重担,家务打杂的工作理所当然便由我接下。
随意晃进了几家蔬果店,老板和老板娘用着比对待家庭主妇更加热情的态度招呼我,似乎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小女生前来买菜十分稀奇,不停的推荐我自家种植的茄子和国外进口的各种水果,甚至拍胸脯保证会帮我打折。
这类人并不是我擅长应对的类型,虽然孙蕊总是告诉我面对他人的盛情款待轻轻微笑就足够了,然而此刻的我却挤不出半点笑容,僵硬的弧度悬挂在嘴角,老板或许是察觉了我的不自在,迳自走回柜台替顾客结帐。
匆忙决定了晚餐後,我提着色彩鲜艳的塑胶袋回家。公寓坐落在市场附近,离学校步行只要十五分钟,四周交通发达,生活机能便利。
拿出钥匙我旋开了门把,漆黑的室内彷佛饥饿的野兽朝我袭来,歛下眼我小心翼翼的按下电灯开关,不算宽敞的客厅立刻明亮起来。
空酒罐凌乱的摆放在桌上,窗旁的香菸散落一地,酒精味混合着浓浓的尼古丁窜入鼻腔,敲打着我内心的躁动,早该习惯的日常我却感到相当无奈,对於妈妈的成瘾以及、被迫持续这样日子的自己。
玄关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响,母亲走了进来,美丽的五官映入眼帘,冰冷的眼神凝结了身旁的空气,彷佛一个举动都会轻易摧毁小心建立的平衡。
「对不起饭还没准备好,我马上煮。」我急急忙忙跑进厨房,料理着方才买来的食物。
「不用了。」她缓缓说道,放下高级的名牌包包席地而坐,听她说那是公司抽奖时赠送的礼物,事情的真相我无从得知。「梁叔等一下要接我去吃饭,顺便帮你带一些回来?」
「好。」妈妈难得的问了我,看来她今天的心情还算不错。
从小我便学会了看着她的脸色生活,只要一有什麽不如意便会拿我当出气包,纵使并非时常拳脚相向,恶毒的言语也对童年的我造成了巨大的阴影。
二十岁生下我的她,放弃了自己的青春年华,日日夜夜奔波只为了养育我成长,我知道,照顾一个年幼的孩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外人异样的眼光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却还得坚强的牵着我走下去,对於这点我十分感激。
「妈、梁叔他……不是结婚了吗?」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这样叫我!你怎麽老是听不懂!」她开始歇斯底里的大吼,面对这样的她,最好的回应只有沉默。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她不让我喊她为「妈妈」,彷佛这样的词汇带给她的是负担并非喜悦。
彷佛、我是属於她的沉痛。
我老是忘了这条规定。
「对不起……」
「你这孩子真不讨人喜欢,跟你爸爸一个样!」话中所谓的「爸爸」,是个我素昧平生的男人,仅仅是透过泛黄的照片而有些微的印象。「大人的事情轮不到小孩插嘴,结婚了又怎样?我一个女人辛辛苦苦的把你养到现在,就只知道拿『已婚』这种屁话来感谢我!」
「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拿掉,生个拖油瓶毁了我的人生!」
同样的叙述句出现了不下百次,打从我有记忆以来便成了她的口头禅,拖累、拖垮,我的出生我的到来对妈妈而言,似乎是种难以抹灭的伤痕,深刻而灼烫的烙印在肌肤之上。
其他同学母亲的温柔与我的亲生妈妈的冷漠成了明显的对比,年幼的我十分不解,记得有次放学後我哭着质问她为什麽要这样对待我。
──你爱我吗?
她不带任何感情的反问,冰冷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惆怅,事後回忆起我才发觉,那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
──你是我妈我当然爱你啊!
──我恨你。非常、非常恨你。
当年七岁的我,对於「恨」这个如此抽象的字完全不解,翻遍了图书馆所有的字典依旧无法知晓那其中的意涵,或许这也是爱的一种形式,这麽揣想着心里比较好受。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所认为的、她给予我的爱,并非书上写的和煦阳光,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使劲的往彼此身上划下一道又一道无法癒合的伤口。
并且、淌着鲜红的血液。
室内安静的只剩下妈妈的叹息,提起皮包她头也不回的走出家,甚至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将近十分钟,眼泪在阖上门的瞬间失重似的坠地,明明是习惯已久的对话,这麽思考着却依然确实的感受到胸口的疼痛。
很多时候就算心知肚明还是觉得心痛,对於如此反覆不定的我感到相当无可奈何,纵使那些话语并非她的本意,然而在脱口而出的同时便形成了无法挽回的伤痕。
痛的我几乎窒息。
──你怎麽不乾脆消失在我眼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