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还是去了公司，所幸早上没有多少记者，我很顺利地溜进公司，进了行销部，剩下几分钟要开会，我进去总监的办公室，高程风一身白色衬衫，背对着我，正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拿着一杯咖啡，静静地看着台北街头早上的忙碌车潮和人群。
我轻轻敲了门，他回头，声音带着一点沙哑：「你怎麽来了？」
「我还是不放心手头进行到一半的工作，所以还是决定来这里交代一下。」我说。
他把咖啡放下，「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为了工作这麽卖命。」
我微微笑了一下，「卖命工作也没有殉职慰问金。」
「你找我有事？」
「没有，假条要你签个名而已。」
高程风接过我的请假条，在上面签了名之後换给我，然後也没再多说什麽，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下，看起了桌上叠得高高的文件。
我转身要走之前，总监才叫住我。
「身体好点了吗？」
「嗯。」
「头还痛的话打个电话给我。」他视线黏在文件上，一眼也没抬起来看我，「不要感冒了，我...公司还需要你。」
「好。那我先走了。」
「嗯。」
交代好手头的工作，我离开了公司。
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
都市中的人群来来去去，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被隔绝在他们的世界外，融入不进去。我从不是什麽爱多愁善感、矫揉造作的人，但是在这个忙碌的时分，我看着走走停停的人群，突然感到无力。
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是有我们并不顺心的事，遇到存心想让自己不好过的人，跌跌撞撞，一路上遇见了一些人，然後遗失了一些人。
听人家说，每个人会长大三次。
第一次是在发现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时候。
第二次是在发现自己在怎麽努力，终究还是有些事令人无能为力的时候。
第三次是在明知道有些事情可能无能为力，但还是尽力争取的时候。
我在第几次呢？
这个假期很无聊，在家分析了这次销售结果的年龄层和购买需求，然後整天泡在Auntie咖啡厅里角落的位置，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正在等发霉的芒果。
这段期间，我有试图想跟佳琪联络，但是她听起来很忙，也许是因为设柜的事，记者又烦得秘书室昏天暗地。
而高程风好像从那天送我到他这间房子後，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不像上次放假时，传简讯给他，他还会开个玩笑地回传过来，现在只要有一句话就不错了。
有一次，我无聊到不行的时候，终於鼓起勇气传了封简讯过去：「总监，公司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只回我两个字：「不用。」
还有一次，我问他：「我自己做好了分析表格，传到你的信箱了，有什麽地方需要修改的吗？」
「没有，很好。」
我不想再贴冷屁股了，於是我不再去打扰他。
过没两天，又是一个无聊的夜晚，我到附近慢跑，顺便熟悉一下环境，绕了一圈重新回到楼下时，我看到高程风的车停在路边，他见到我也下了车，提着一袋东西，走到我面前。
「晨跑？」他问。
我看了一下黑黑的天空，「夜跑。」
高程风带着一丝尴尬笑了。
「你是不是发生什麽事了？」我小心地问。
他目光闪动，但很快弗去，拿高了塑胶袋，「豆花，你好像蛮爱吃这家的。」
我才刚接下，他又说：「你早点回去吧，晚上风大。」接着，高程风就转身离开了。
我心里无限个问号，看着他的车子渐渐消逝在视线中的小点里。
他才刚离开，蓝奕宸跟着也出现了。
「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我惊讶地问。
他看着我手里的那碗豆花，眼神复杂；因为他手里也提着一碗。
「你怎麽知道我在这？」我再问了一次。
蓝奕宸没说话，我大概知道了：「你跟踪高程风？」
「我想他可能会来找你。」
明明心里想生气，看着他，我却心软了下来，「找我什麽事？」
「上次开幕会以後，我就没再见到你，去行销部才知道你请了六天假，找了你几天都找不到，我只好跟着高程风......」
「他还好吧？高程风？」我问，「他今天是不是发生什麽事了？」
「我听说总裁今天又来远风了。」蓝奕宸说，「总裁最近总公司不待，突然出现在开幕会，又突然来远风，好像是想要监视高程风。」
「......」
他很顺手地把我的头发拨乱，「你问这个干什麽？你才刚摔到脑袋，应该好好休息，不要再花时间想一些有的没的。」
我退後了几步，他脸上笑容的弧度下坠了一点。
一阵风吹过我们之间的距离，带走了所有的温度。
蓝奕宸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很好，脑子没摔坏，还知道要跟我保持距离。」
我心里揪了揪，说不出话。
他原地把豆花放下，跟我隔着半公尺。
「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没事了，我走了。」
蓝奕宸连眼神也不接触我一下，背对我离去。
我缓缓走向前，把他买的豆花拿起来，转身走回到那间房子里。
多年後我回首，永远忘不了这天的画面。
兵分三路，背道而离的我们，是多麽地幸运相遇了，又是多麽伤心地分离了。
我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放下了手上拿着的两碗豆花。
我侧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看着客厅落地窗外的点点闪亮，璀璨的城市灯火，不曾为谁而停止闪烁，就像地球一样，不曾为谁停止转动。
永不停歇。
我想起了有句话：
世界上唯一不变的事，就是不停在改变。
最後我两碗豆花都没有胃口吃下。
眼看我的假期剩下一天了，我发现时很雀跃，因为生活终於要步上正轨了，终於要脱离这个浑沌的生活了，终於可以加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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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开心没几秒，又开始失落了，我好像没趁这个假期放松一下。
於是我趁着心血来潮，去楼下的便利商店买了几瓶啤酒，直接坐在门口的阶梯喝了起来。
不知道喝了多少，我开始头晕，隐隐约约有些路人停下脚步看看我。
我靠着墙壁闭起眼睛，有点抵挡不了睡意。
然後过了不久，我一把被人拉了起来。
我眯着眼，模糊的影像变得清楚，高程风的脸出现在眼前。
「你为什麽在这里喝酒？」他语气冷冰冰的。
「因为想放松。」我坐回去靠着墙。
他气笑了，「我有这麽给你压力吗？明天要工作今天就喝酒放松？」
我不理他的话，又开了个瓶，喝了一口依旧苦涩的啤酒。
高程风再度把我拉起来，他的手抓得很大力。
「你放开我！很痛！」
他一下把我横抱起，走上他的别墅。
「你敢再挣扎，我就放手让你直接摔到地上。」
我瞪着他，打了一个嗝，又开始晃着我的脚。
高程风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我，「你真的以为我不敢？」
「什麽时候连员工私生活也要被限制了。」我嘀咕。
他用单手摸出钥匙开了门，用脚轻轻踢上门，把我抱到沙发放下。
我靠着一点点自制力坐起来，高程风看了我一眼便转身走进厨房里，拿着一杯水出来。
把杯子递给我，「喝点水解解酒。」
我接过一连喝了几口，呛了一下，他坐到我身边轻拍我的背。
等我好一点，他问：「你为什麽要一个人跑到楼下喝酒？」
「这个问题你问过了。」
「我刚在厨房看到两碗豆花，另外一碗是蓝奕宸给你的吧？」
「嗯。」
「都吃了？」
我没说话，他看了我半晌，在我脸上来回扫视，然後问：「为什麽都没吃？」
「吃不下。」
「豆花吃不下去，酒就喝得下去？」
「我想睡觉了。」我说。
高程风不发一语，把我的头推到他的肩膀上，「睡吧。」
「房间里有床。」我说。
他笑了，「你真的很醉，我说话都敢顶嘴了？」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时间安静地就像没有走动，高程风也很安静地让我靠着，然後他说了几句话，片片段段，有点模糊。
「白颖佳，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找难过的理由......」
「──你喜欢蓝奕宸，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