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之後,徐晴天自然而然地勾着我的手跟着队伍,李言欣也自然而然地跟许沂恩并排,互动僵硬。
许沂恩从在车上开始就很安静,明明是在班上却感觉像是局外人,有好几次我都看见她往我跟李言欣的方向瞥来,只是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放空。
在大太阳底下行走是一件折磨,我才刚抱怨一句好热,徐晴天就从她小巧秀气的背包里拿出一支伞本身大概有我前臂长、怎样都不像是从他背包里拿出来的折叠伞。「你比较高,你拿。」
我依言接过。虽然伞挡掉了大部分的阳光,但热气还是蒸腾着我,鼻尖止不住地冒汗,感觉烦躁。
「你刚刚在车上睡好久噢,我唱歌你有听到吗?」徐晴天问。
「没有很注意,你唱了哪些?」到後来完全专注跟李言欣说话了。
「我想想,」她扳着手指,「很多欸,有睫毛弯弯、今天你要嫁给我、失落沙洲……还有什麽,什麽,啊,他不爱我。」
我想起在睡前听着的那个声音,没办法跟徐晴天娇气的声音联想起来。
「我有看到你跟李言欣说话,她都跟你说了什麽?」
她突然岔进一个不相关的问题,我思索一下,虽然徐晴天也知道一点李言欣跟吴奕旗的事,但关於喜欢这种事情还是挺隐密的,所以就含糊着说是随便聊聊而已。
「这样啊。」她皱眉,「她之前那样对你,现在有好一点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跟李言欣的谈话内容,更含糊着说莫名其妙和好了。
从她的眼神看得出来她不相信,还想继续问的时候领队就开始宣布自由活动事项和集合时间,她也就此打住。
第一天的行程不赶,早上全是参观博物馆。我对行程完全没有事前研究,对於这次才博物馆也可能只会落得走马看花的结果。
「一起走吗?我想去看小提琴厅。」徐晴天递过展馆地图来,指着有小提琴图示的展厅。
「我对音乐没有兴趣,还是分开走吧,反正会一起集合。」
这倒是实话,比起音乐,我更想去看看一楼尽头的雕塑厅。
跟徐晴天约好在一楼见之後,我们就分头出发。我一边往尽头前进,一边慢慢看过一楼走廊旁的雕像,仔细观察每一座细微的表情和肢体动作。
对雕塑着迷的原因很简单,明明都是由冰冷坚硬的石材或金属雕成,却拥有作家赋予的感情,就连柔软肢体和身体曲线都能完美呈现。
我的记忆拉远。很小的时候去过雕塑展览,那时候妈妈还在,她对我说的话,关於艺术,关於热情,关於她热爱的所有事物,我都深深地在心里记忆。
只是随着她离开,这些记忆就变成了开启悲伤的钥匙。我不敢多想,就丢进了不见天日的深处,怕想起一次沦陷一次。
而现在居然就这麽轻易地被一点片段勾出完整记忆,反应也不像几年前一样难受,想起的片段是温暖的
大概是从梁蔚宇带我去看流星那时候开始,我能想起妈妈而不难过。
「这座雕像有这麽好看吗?」
近似气音的音调在我耳际轻轻吹拂,我从脚底冒上一股寒意,这种腻到要滴蜜的声音实在不是我锺爱的型,更何况我也不喜欢它的主人。
我恍若未闻地跳过许沂恩的提问,反正她根本对我的答案不感兴趣。
「不要忽视我嘛,我对雕像也是有研究的。」她跟着我走进雕塑厅,映入眼帘的是在展厅中央,罗丹的沉思者。
我对罗丹所知的只有他跟学生卡蜜儿之间的恋情,那段世人相传的悲剧爱情,对於雕像背後的故事倒是没有事先研究,是以现在只能单纯欣赏雕像的肢体和表情,无法再进一步同步作者寄予的情感。
「沉思者的形象出自但丁的神曲,地狱篇。有人说他低头是在凝视着地狱深渊,也有人说他是在观察人间发现的种种悲剧。这就是艺术,你不觉得很奇妙吗?总会有不同的见解让你揣测艺术家的本意──」
我感到诧异地对上许沂恩的眼,眼睛弯成新月的她在稀疏光束中露齿而笑,「怎麽样?我够格当一个导览吧?」
不可否认地,我对她的好感不受控制地直直飙升,也许是因为担任解说者的角色和记忆里的妈妈重叠,仅管对她不甚喜欢,但那样的记忆让我看她时的眼光,换上一副柔和色光的滤镜。换句话说,就算我讨厌她,现在看起来她也不算面目可憎,能以正常人的方式互动。
「我也没有把全部的故事背景的记下来,只是看到雕像的时候会模糊记起一些故事。不过我很记得这一座,过去看。」
许沂恩把我直直推向展厅的左方,到了定点之後转向,开始介绍。
「这也是一座很有名的雕像,叫做吻,是罗丹很有名的作品。是在神曲里出现的人物,这对情侣是保罗和他的大嫂弗朗西斯卡,他们在接吻的时候,被弗朗西斯卡的丈夫杀死,他们的灵魂受到惩罚,就此在地狱游荡。」
「但这座雕像却表现出了不符合地狱的幸福,紧紧相拥着接吻,带有绝望和悲戚,有人猜测这也是在隐喻罗丹和他的学生卡蜜儿的爱情,不过谁知道呢?」
「就算有了再堂正的爱情,没有相与匹配的身分,爱情一文不值。」许沂恩说,看着青铜雕像的目光沉定,语调飘摇。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言,不知道是被什麽感情渲染而沉默。
「我们来个交易,我当一日导览员,你就空闲的时候听听我的秘密吧。」她说,挑眉的意思又像挑畔又像协议。
没有任何付出就得到好处的交易肯定有诈,我摇头。
「不要想那麽多,我现在是在对你释出善意,要知道我们四个人一组,李言欣死都不跟我说话,徐晴天凶得要死,拉拢你对我也是有不小的好处。」
她冷静地分析之後莞尔一笑,「还有,你不想知道为什麽我那麽讨厌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