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拜托你……我们不可以失去他的……救救他……】方美悲痛的跪在医生面前,紧抓着医生的白袍,求着他救救濒临死绝的沈书文。
医生无奈的摇着头,若可以他也希望能医他;可是沈书文的伤势太过严重,除了脑部受重创之外,腰部也有严重的刺穿伤口,左脚也因为被压着而必须切除才能救出,而且病人签有放弃治疗与器官捐赠;所以他也只能交代护士预备稍後要进行器官移植的准备,先进手术室等,让他们做最後的道别。
【妈……别……别再让医生困扰了……来……我想……我想跟你……们……说……说话……】
沈书文吃力的伸出右手,方美赶紧握住那冰冷的不像话的手;他脸上染满了血,双眸无力却带着清澈又欣慰的神情看着床边的两人。
【对、对不起……】方美哭着,脑海里本来有许多话要说,现在却只能说的出这三个字。
【我……我才对不起你们……请原谅我……没有尽过……一点……的孝道,我……本来想……今天……在婚礼上……介绍你们的……媳妇……给你们认……认识……没想到,最後……会是这样跟你……跟你们相认……】
沈书文无奈又勉强的笑着,他那浅浅的温柔笑容,就让白国福与方美想起当初他被沈太太抱着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的。
他们知道他是个体贴善良的孩子,当初会那样笑一定是想安慰沈太太丧子之痛;如今这样的笑,却也是想让他们能够适怀自己多年的痛苦。
【原来,喜帖是你寄的。】白国福看着沈书文,虽然满身是血的他,脸上的大大小小瘀青伤口,仍然看的出他那温柔又帅气的容貌。
看着自己找寻许久的儿子已经到了可以成家的年龄,虽然他们相隔了二十七年才相见,可是父子间感情却没有任何空白与陌生感;只是没想到,这一相见却已是最後一面。
【嗯……当初……爸妈那天……其实……是要带我……去看你……你们的……可是……突然有……有台车冲了过来……】
方美不敢置信的看着沈书文虚弱的说出这麽多年他们一直没有想过的事情。
【其实……爸妈他们……从我……从我懂事开始……就告诉……我……的身世……那年……爸妈本来想……想让我能见……见你们的……】
白国福看沈书文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说话时嘴角的鲜红越流越多,他想制止他在说下去,却被沈书文眼中的坚定而沉默了。
【咳……可是在途中……对向车道因……酒驾冲了……冲了过来……爸妈……过世了……我也被爷爷奶奶带……带回乡下静养……等我……等我十七八岁时……我偷偷……偷偷依照爸妈当初……给我的地址……去找……知道你们安好……知道我……我有两个弟弟一……一个妹妹……真的……真的很高兴……咳咳……】
【孩子……乖,别再说了……妈咪……妈咪相信一定能治好你,别放弃!妈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还想要参加你的婚礼、看着你娶妻生子,千万别放弃。】方美紧一手握着沈书文的手,另一只手不断想抹去眼底的泪水,她想好好看着自己想许久的儿子,她想要仔细看着他脸上所有的表情,想将他——深深刻在脑海里。
沈书文缓缓伸手想帮母亲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是看见自己的手满是鲜血,只好作罢。
白国福知道自己儿子想要做什麽,他一手捏着方美的肩膀,一手拍着沈书文的肩,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麽,心中的酸苦早让他舍弃男人的坚强,哭的泣不成声。
【我……我知道弟弟……弟弟他心脏不好……所以……我想帮……帮他,让他也……也能跟我一样……找到属於……自己的幸福……希望……他能……替我尽点孝道……】
【可是……】方美不舍的看着沈书文脸上满足的笑容,这是唯一让她欣慰的。
就算他们没有一起相处、一起生活,可是沈书文脸上的幸福与满足,说明了他此生并没有什麽遗憾、没有因为无法跟亲人一起生活而过的不开心。
但是她很贪心,她想要都有拥有,她希望她的儿子都能活着,都能在她身边长大、都能让她牵着手一起走到最後。
【……妈,也许……我跟你们的缘……缘份比较浅,所以才……咳……才无法跟你们一起生……一起生活……这麽……这麽多年来……弟妹们都……都不知道我的存在……那就……那就这样子……就好了……】
沈书文知道方美的想法,如果可以他也多麽希望能够贪心,什麽都拥有;不管是亲生父母、不管是最爱的人,他都想要拥有他们,一起生活一起笑。
可是,从小时候那场意外开始,他已经深深了解到,生死并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有些事情真的无法勉强、无法掌控,所以他只能坦然的看这一切,只能让活着的人能对他放手。
【书文……为什麽,如果你明明知道我们住哪、明明就在身边,为什麽不跟我们相认,为什麽不来找我们?你知道我跟你妈找你找了有多久吗?】
白国福不懂,依照沈书文的说法,早在他十七八岁时就知道他们的存在,为什麽不相认?为什麽要拖到今天呢?
【为……为什麽吗?咳咳……其实,我也……我也不知道……只是看着……看着你们即使没有我……生活一样……一样开心幸福……我认为这样……就好了……相不相认……其实并没有……并没有太大的必要……】
什麽叫做没有必要!
方美有些生气的看着沈书文那望着天花板的眼眸,突然觉得自己那麽多年的找寻彷佛就像是傻子一样,觉得很心灰。
可是白国福看着沈书文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摸着他的头,【你会害怕吗?】
方美不解的看着丈夫,不了解他的意思。
沈书文笑了笑,突然觉得真的是一家人的感觉,果然是亲生父子。
【当年……爸妈要带我去看你们却发生意外,的确让我……让我有些恐惧。害怕……害怕其实我跟你们的缘份……很薄……如果……相认後却又……却又失去你们……我会很恨……很恨我自己……】
沈书文忍不住满筐的泪水,他很无奈的笑了笑——因为他的顾虑果然是真的。
事实证明了,他果然跟他们缘分很薄,薄得唯一相认却是生离死别。
【如果真的这样,那我不要相认……我们重来……重来……我宁愿你活的好好、幸福的活下去,就算我们不一起生活也无所谓……都无所谓了。】方美趴在沈书文身上,她多麽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一切能够重来。
【……妈,人生……很多事情……注定了……最……起码我握到你的手……看见爸……这样就够……就够了……咳咳……咳……请……请把我的心脏……交给弟弟……让他替我……替我尽孝道……替我照顾你们……两个……两个人……可以一起……】
突然间,沈书文缓缓闭上眼,泪水滑落的同时他的手也缓缓落下,仪器突然哔哔作响。
不!【书文……张开眼睛!看看妈……别这样啊!】方美失控的摇着沈书文的肩膀。
医生与护士冲了进来,护士们拉开方美与白国福好让医生能进行检查。
突然,有一名护士从另一扇门跑了进来喊着。【医生,不好了!病患白齐仁心跳突然停止了!】
【方美!方美!】白国福扶着已惨白着脸的方美,他知道她已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而昏厥了。
医生说明必须赶紧做器官移植,请他们离开时,白国福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床上的人,在最後一刻,仍然仰着淡淡的笑容,彷佛没有遗憾、没有埋怨老天不公平一样,潇洒的走了。
他突然埋怨起老天的不公平,为何要让如此善良的人就这样走了。
经过了长达十七个多小时,医生终於走出手术室,告知一直在外头等候的家人手术非常成功,接下来必须先到心脏外科隔离病房看是否有排斥或不适应情况,若无大碍过几天就可以转到普通隔离病房了。
白齐仁拥着端木优,虽然先前优已经事先跟他大概叙述情况,可是听到父亲详细的说明,他真的好想见沈书文,想认识与自己长的一样个性却截然不同的哥哥。
你真的是个善良又体贴的人,离开那麽久了,依然有那麽多人想着你的好、想念着你的爱,这麽多人深爱着你,而我却……却夺走你最重要的那颗心。
白齐仁摀着心,难过、自责、亏欠的感觉突然掩没起他的思绪,他才发现他活着是要背负另一个人的期盼与期望,他替「他」活了下来,连同「他」的未来一起活了下来,而自己能为「他」做些什麽?该为「他」做些什麽?
端木优看着白齐仁苍白着脸,难过的皱起眉头,这让她非常难受。
因为她了解,对白齐仁而言,活下来了是有更重的责任与期盼必须由他去完成。
轻轻握着白齐仁的手,端木优对他扬起鼓励的微笑——她会全力支持他、陪着他一起去面对的。
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白齐仁吻了端木优额头,在给她一个用力的拥抱,他很感谢老天让他有这样的人陪在自己身边。
突然有个身影从他脑海闪过,一个轻柔脆弱,对爱有着强烈坚持的人,在为她逝去的爱哭泣着……
白齐仁问着心——那她呢?你最爱的人,我该怎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