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往年,今年前往甘泉宫的日子已延宕两个月。
帝王巡幸向来不是件易事。刘康一动,整个朝廷也得跟着动,臣子常朝参见皆一同移往甘泉宫。他们几个儿子这次也奉诏随行,除却负责卫戊的刘衍先行外,他们两人待自四月时便离京至封国处理黄河春汛成灾一事的皇四子齐王刘衢回京後也得一并前往。
「父亲不日应会宣你晋见。」刘衡入席後道。
柳舒洵并不意外。但他并未觉着高兴,反是因刘衡食用五石散而火冒三丈,「你做了什麽?」他一顿,又问:「为何要食五石散?」
刘衡见他搭上自己的手臂,迟疑半晌,终似受不得诱惑地覆上他的手,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只道:「我食得不多,每次食用三哥皆在场。」
柳舒洵吞下到口的咒骂,他俩终於见面,他不想将脾气全用在发火上。刘衡不说,他也清楚冒险食五石散目的是为了取信刘康,落实他与天公有所连系的「事实」,问出口并非是求答案,而是想抒解心头盘据的慌乱与关怀,以及对刘衡行此险着的恼怒。
刘康为求长生不择手段的程度众所皆知,派人出海的寻仙团几比每年出使西域的使团还多。所以他才会走险路,因为他早知道不论旁人认为自己是真是假,刘康定会见他,定会询问他长生之道。
因此,他一直很小心的将天公的「爱护」拘限在「传话」,只因通晓未来之事才是他手中真正的筹码,只要刘康肯见他,他必有把握取信刘康。可想不到,他做再多都不见得入刘康的眼,反是长了他的杀心,却是刘衡食药的行止挠得刘康心痒。
更想不到刘衡那日所说的略尽绵薄之力,竟是残害身体食用不知用途的药方。
结果,龟缩家中多日,他除了假天公之名争来活神仙这个非真非假的称号,为柳家、为刘衡带来麻烦之外,什麽也没干。
前几次想进宫都没这麽费尽心机,还不可得之。
「你到底怎麽跟皇上说的?」柳舒洵轻叹。刘衡为他好,他该高兴有这麽个两肋插刀的知心知己,他却只想跳起来暴打刘衡一顿,用拳头与血汗教他明白乱吃药会死人的道理。
可恨医者之道他未及涉略,不及刘衡来得精通,因此就算刘衡满口保证无大碍,他仍持不信任立场。
刘衡放开柳舒洵,缓缓收拳,试图留住两人相触时他留下的体温,望向柳舒洵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什麽也没说。」
柳舒洵扬眉。
「那日回宫,父亲想知道我为何打断巫者施术,我不过如实禀告,随後他又问及你的情况,我跟他绕了半天,就是什麽也没说。父亲必会疑心我是故意隐暪你的神通,想自求长生之道,随後我故意交代宦者择些特别的吃食……」刘衡略略交代那日分别後的事,笑道,怕柳舒洵又追问吃些什麽的他向刘衎求救。
「本来让你装病不过是想挣取布局的时间。恰巧那场大雨你又真使出些神通来,别人将信将疑,父亲可是惊疑不定。」刘衎慢条斯理的倒酒,一股桃杏香气窜入鼻息,饮酒时喜上眉梢。
柳舒洵苦笑。「我亦知大雨那日做得太过。可我若不做些什麽,只怕我爹会被皇上移檄诏狱。」本欲「预言」的天灾,差点成族灭之因。
刘衎与刘衡相视,刘衡开口:「你怎知那日廷议内容?」虽是因大雨召开廷议,实则议的内容全是柳舒洵,由於皇子并未被召集,事後刘衡只知柳世则差点去撞柱,这话他怎麽不敢说出口。
「我不知道。」柳舒洵笑容更苦。「不过大雨那几日皇宫出军队围住柳家,我再迟顿也知道皇上正在犹豫该杀该纵,不得已,只好把那颗冯叔叔留下的白光琉璃玉拿至高处,死马当活马医,拼个神蹟以舆论向皇上讨条活路,也好过什麽都不做。」
对刘康来说,方士身怀长生之道应该,能移山倒海的活神仙可就太超过。可以说,他们柳府差点提早族灭。若上回族灭他还在怀疑父亲居中做了什麽,这回的族灭可全是他的责任。刘康没将他的行为视为挑衅将他斩首,或是将他绑在渭桥桥墩当人柱已是仁慈。
「白光琉璃玉?」刘衎沉吟,问刘衡:「跟以前身毒献给父亲那个连环羁与白光琉璃鞍一样的东西?」
那据说即使置於伸手不见五指、十余丈见方的房间内也能将其映照得有若白日一般的玉石。国库宝物多如牛毛,刘衎只闻其名,未见其物,从来只当是宫人宦者的闲语。
「是。我冯家遭难前,舅舅便将许多物品留置柳府。小弟进宫时也未携上。当年我舅舅奉父亲之命伐昆明夷想开通蜀身毒道*不得,却带回了些宝玉,皇上将其尽数赏给舅舅,其中便有一颗白光琉璃玉。」刘衡容满面,想起小时两人把那些宝玉当成弹丸玩,从而发现白光琉璃玉於阳光下七彩缤纷的往事,「不过那白光琉璃玉却非真能於黑暗中也能发光。」
刘衎一细想,便想通柳舒洵於大雨当日变的「戏法」。饶是他明知个中绝对有玄机,也不由觉着柳舒洵此举着实大胆。
刘衎还未开口,刘衡已然轻责:「你太大胆了。」
*蜀身毒道:南方丝稠之路。起点为四川成都,经云南、缅甸,迄点为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