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哗啦作响,入耳却像欲聋的雷声,轰然雷声中,什麽也听不见,唯一能辨明者,是那清澈响亮的呼唤:「舒洵!」
好冷。伴随意识清醒而来的,是透骨冻血的刺人冰冷,柳舒洵想动,却连抬起手指的气力亦失去。
「舒洵!」颊上的痛楚太过真实,让柳舒洵勉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面色苍白,焦灼关切的刘衡。
刘衡?
房内烟雾缭绕,香气浓重,有三名巫者绕着他俩分行禹步*,配合着喃念驱鬼咒,却恶狠狠的瞪着刘衡,彷佛他便是巫者口中该驱的鬼。另一名巫觋被剑钉在柱上,正指着刘衡破口大骂,刘衡人被四名奴仆扯抱身躯,虽狼狈不堪,衣袍微脏、袖上沾血,却能拖着那几人靠近,甚至将他拉起。
柳舒洵想说话却被烟水呛得连连咳嗽。
刘衡见状甩开身上禁锢,一人一脚一拳,几名奴仆倒地呻吟,再无顾忌将浑身湿透的他扯入怀里。
柳舒洵咳歇,不停打冷颤,这才发现只着禅衣的自己被人安放於木桶之中,水极冷,冷入骨髓,唯一的暖源竟是来自刘衡轻抚过他脸颊颤抖不已的指尖。
「阿、衡。」他自乾涩的喉间与上下打颤的齿间挤出声音,想碰碰刘衡,即便是仆伏於地碰触他的衣摆鞋端也好。
可为何两人已亲密无间,他仍抬不起手?
肯定是他终究并非与他并肩齐行的那人。
柳舒洵垂首,滑过脸颊的眼泪也冰冷异常。
咫尺,亦是天涯。
随即这份隔阂被刘衡打破,只觉刘衡将他紧紧拥在怀里,他的心跳急速,身躯炙热,微微颤抖,彷佛也给予他一丝气力紧紧回拥。
他抬首迎视,红着眼眶的刘衡捧着他的脸,直视他涣散的眼眸,震惊地睁大眼,抖着指尖轻触他左眼,几欲成言,最後只化为一句喃唤:「舒洵。」好似无论他如何改变都还是柳舒洵,仅止而已。
柳舒洵直到感受刘衡炙热的体温与应声,才终是辨清他历经了一场极长的梦。
梦里彷若度过千百万年,真实也许不过一瞬。
一场梦。
大家都还在。
只想汲取源自刘衡的温暖的柳舒洵将脸埋进他的胸口,感觉呼唤声声回荡胸膉。
阿衡。
耳边传来巫者与奴仆反对阻拦的声音,感觉刘衡小心扶他出木桶的同时,顺道将木桶踹破,水漫於地,巫者们无一不停下吟唱的祝咒,而他带着他至床禢,褪去湿衣,包覆被子,不停搓动他的手臂与背。
柳舒洵相信自己的脸色必定恍若死者,否则刘衡不会急到什麽也不说只管为他取暖。若是以往,好歹也会用那俊美无俦的面容嘲笑、清朗若钟磬的声音出口讽刺个几句。
刘衡将他紧握至僵直的拳头小心地掰开,只见掌心躺着那条以鸟乌传讯的尺素还有凤钥,尺素微透墨黑,将柳舒洵毫无血色的掌心染黑;凤钥则在掌中烙下渗血泛紫的红痕。
刘衡见状更是紧紧握住柳舒洵的手,抬至唇边呵气,深黑朗眸满盈泪水,盛着哀伤与疼惜,痛失所爱又失而复得的模样让柳舒洵一头雾水。
发生何事?刘衡的气息就像春风吹拂冬日冻土,唤醒他所有凝结的感知,包含痛觉。他无视那一动便断裂折碎般的痛楚挪动手指反握。
房内很吵,吵得他无法思考。
「公子!」柳园抱着深衣从外头冲进来,眼圈黑了一边,料是阻止刘衡时被他揍的,不过,他比起还倒地不起的奴仆好得太多。
只见他停在禢旁,难得拘束地看着他……或者是刘衡。
刘衡视若无睹,活络柳舒洵僵直的手後,手贴上他的脖子,直到他掌心的温度递传而来,柳舒洵才发觉他脖颈的脉膊跳动得极慢,正随着刘衡捂暖渐渐回到原有的脉动。
到底发生何事?
未久,许是见他面色稍有起色,而那巫觋即使被钉在柱上仍骂声不绝,另三名巫者不知是气力太弱或是剑钉太深,几度试图将巫觋救下,皆失败收场。刘衡手背轻拂过他满是疑惑不再冰得毫无知觉的脸後,这才示意柳园接手,上前取剑。
柳园得令上前,红着眼眶,几欲垂泪地为柳舒洵搓手臂,拿巾子擦乾他湿透的发。
巫觋贴着柱子滑坐在地,刘衡剑尖抵住他的喉咙,声音很轻,冷而幽微,「你方才说什麽?」
那巫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殿下,祝由*尚未完成,不能中断!」
「中断又如何?」刘衡剑尖稍离,将剑身搁於巫觋肩颈处,微眯眼,似在打量用何种角度才能完美的将他的头割下。
巫觋脸色刹白,唯唯诺诺无法回应。
「你都中断了才问,未免太迟!」那三名巫者发声,「看着吧!中断祝由,鬼驱不走,都是你的责任!」
鬼?是指他吗?柳舒洵差点笑出声。就凭几个巫者也想驱他?
虽作如是想,柳舒洵还是抬眸,匆匆瞥见柳园身後摆置的铜镜,镜中的他还是十八岁时的模样,被柳园握住的手也没变成枯骨。
*禹步:又称巫步。巫者祷神所行的特殊步伐,相传为大禹所创。後世道士作法时亦使之。
*祝由:使用咒禁、符咒治病的巫术。祝为诅咒之意。祝咒,即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