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那时柳世则他们并不需要他多上进,只需朝堂议事时能多一人表态支持足矣,而皇帝也心知肚明,明白他根本构不成威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为看儿子们斗争时的戏加点调料罢!
再上一世,亦是如此,他不过将所知全盘托出,後来全无他的事;前生,他除了娶到婉儿,似乎还是照样过他的日子。
那些腥风血雨的斗争,即便通晓计划,却顶多是出面引刘衡现身;他还且常暗自嘲笑刘衡分明是个聪明人,却有个顾念旧情、对人心软不设防的缺……点……
柳舒洵低首望着怀中的竹简。
舒洵,你说得对,刘衡真不容小觑,若无你提醒,我们都不知怎麽死。
接下来交给我们,你只消在刘衡面前装作与平常一样……
两日後,你将刘衡约出来,此处最适宜进行暗杀。
斩草要除根,大事若成,我们自是不会亏待你大义灭友之举。
柳舒洵不愿相信此时浮掠过心的念头,却从不寒而栗遽烈颤抖的身躯发觉否认无用,怀疑的种子不知何时已生根茁壮,将试图掩耳盗铃的他震醒。
舒洵,阿衡的婚事交给为父,你安心往颍川赴任,别为此事与阿衡闹僵。说来颍川正是你冯叔叔的故乡……对了,你的婚事也已谈定,是李太傅家的次女。
上一次他跟刘衡为他与二姊的婚事大吵一架後,是柳世则出面摆平,之後他便外调赴颍川任郡守,其间因为他跟二姊大婚回来,之後便因西域行没完成任期。
归来之时,刘衡与他变得极度生疏,他亦因心中有虚,怀抱龌龊心思不敢过於接近,柳世则却无视两人的尴尬总要他与刘衡相处。
但刘衡总是顾念旧情的。
唉,衡儿为人太单纯正直,为父担心他不会洞房,这是一点助兴之物,绝不伤身,你捎去让他饮下。
他怎麽可能会喝?他已纳婉儿为妾怎可能不会洞房?
他尊重你二姊,愿成婚後再纳妾。
别迟疑,你总不想他伤了你二姊吧?
放心,你拿给他的,他再不想……也会喝。
原来……他真是棋子。
我已孤身往来,难道天公要我连唯一信任的你也疏远?
他以为刘衡对人心软不设防,殊不知刘衡是对他心软不设防,所以不论哪世他都成了敌手诱引刘衡的最佳诱饵。
舒洵,朕方登基,亟需助力。
闻听你荣任柳家家主,朕亦想锦上添花。
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朕甚为倚重柳家……别让朕失望。
什麽家主、什麽大司马大将军,他只是……毫无自觉的傀儡。
小弟,哥真後悔当初没死在战场,总比现在看着你……却无能为力来得好。
他总算明白二哥懊悔自责的话语里带着的怜惜悲悯从何而来。
舒洵,你是最无辜的一个,你什麽都不知道,刘衡但凡对你还留有半分情谊,便绝不会把你推去死。
刘衡确实没推他去死。事实是当狱卫就着他的面把他夭折的儿子拿下锅煮时,他便再也受不了撞壁自尽。
死前最後一缕留念想的不是家人,还是刘衡。
随後孤魂独魄飘零,直至行刑当日。
是否在父亲眼中他一直是个随时可以扔掉的儿子,所以他才会从小便纵容他,不论学习、为武,但凡他不愿便不逼,不似大哥二哥那般被打得全家跑也得学习;更不像刘衡那般日以继夜刻苦学习。
是否因此他才会任他一路走歪,前生他抢女人、占田地、仗势欺人的事没少做,若不是得到教训复生後收敛,他并不认为这样的行为有何错误。即使柳世则常常将送他回邯郸让族中长老管教挂在嘴边,可半次也没见他真的实行。
所以他觉得自己是受宠的。
他也确实是极度受宠的。
正因受宠,所以,弃之对大局亦无影响。
恍然大悟过往三世的自己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微不足道、随时可以丢舍的弃子,却自以为举足轻重的柳舒洵仰首低笑,眼泪滚出眼角滑进鬓发。
难怪他再怎麽努力也无法逆天改命。
他凭什麽以为这次会不一样!
*领尚书事:大臣兼职尚书工作。尚书近似皇帝的秘书,为枢机核心,通常是皇帝心腹近臣才能担任。本为少府属官之一,但汉朝时渐渐变成经手奏章,等於要先阅过一次才给皇帝看,职权渐大,因此中後期时领尚书事者大多是外戚或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