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走,柳舒洵便笑到趴於床禢翻来滚去,「阿衡,你看到二堂哥的表情没?」
刘衡将满脸涕泪的他捞起,抬袖为他擦脸,难解的问:「你到底在想什麽?」
「我在为柳家的将来盘算。」柳舒洵躲开刘衡的手,胡乱以袖擦脸,瞥见他似因这话大受打击落寞入座,想及他对鬼神的态度,一时无语,久久方忐忑轻问:「你不信我?」
「我信。」刘衡毫不犹豫,委屈道:「但我更信它不宜宣扬。」若是不信,他怎可能百般为他遮掩。
世间许多事是如此,愈是真愈要掩藏;愈是假愈要彰扬。
闻言,柳舒洵低头眨去欲夺眶而出的泪意,几次复活,直至此次他方能细细体会刘衡待他的好,可他不知,他对他的情感根本不单纯,待他愈好,他只会愈痛苦。
希望他不张扬,无非怕他是信口胡诌,一旦试出真伪只怕保不住项上人头。但他就是希望全中国上至老朽下至刚出生的婴儿都知道他柳舒洵得天公垂幸。有人真修仙还口说无凭。他却因祸得福,重瞳便是天公垂幸的最佳证明。
他轻叹口气,涩道:「我知道你为我想,」否则他不会为他背负骂名质疑。
刘衡满心委屈化为绕指柔,话却卡在喉咙口无法道出。
柳舒洵未曾觉察他的欲言又止,目光落在他腰际上的香囊,趋暑荷香淡淡,不由一笑,「阿母把绣得最美的一个托爹拿给你了。」
刘衡慢条斯理的替不再躲开的柳舒洵上药,闻言他也低头看向香囊,柔声道:「世伯说味道是你挑的,」抚过香囊上精巧云纹饰朱雀的绣样,「伯母至今绣香囊还能想到我。」
「阿母只怕你全身皆有专人处置,她一个小小的香囊无法送至你手。」柳舒洵也撩起腰际的香囊,「却想不到你会把香囊光明正大的挂出来。」
「我本便是庶人,身上有几样不符身份之物实乃平常,御史纠正我的穿着之前该看看我那些叔伯堂兄弟身上挂着什麽。」刘衡打量兀自笑得开怀的柳舒洵,微扬唇角,「我还道你会觉着我这话贬低柳家。」
柳舒洵一愣,「你不是在笑御史大夫此职极受皇帝重视,位列三公之一,偏生当朝御史们都是趋时附势的小人吗?」难道他听错了?不可能,他又不是以前那个不知世事,骄矜自慢的纨絝,虽然还是不聪颖,这点揶揄尚有耳力判断。
刘衡闻言皱眉,直视柳舒洵,久久不发一语。
柳舒洵却是最怕刘衡这般沉默,不由得慌了手脚,手足无措地唤:「阿、阿衡?」
这声轻唤包含太多恐惧惶然与居於人下的胆怯,让刘衡觉着即使柳舒洵口里唤着他的名,却像在表露臣子战战竞竞的忠诚。
柳舒洵为人鲁直粗心冲动又决绝,其实跟柳舒泛本质差不多,绝听不出方才那话里真正想透露的意涵,只会以为他看不起他阿母,甚至会认为他将卫氏的香囊随身携带便是污辱柳家的行为与他争吵,甚至拳脚相向。
可他却听出来了。
不只一次听出他只讲一半的後话,还总能明白他话後的真意。
非仅如此,他对他外显於外的敌意亦转化为隐於心底的惧意,彷佛他不再是平辈,而是……高高在上的王者。
舅父过世、翠羽入府後,他俩情谊一夕之间恶劣,至他入宫,柳舒洵更是拒绝当他陪读,将他俩共有的一切物事焚得焚、毁得毁,若不出宫,根本见不着面。
不见面老是想念,见面老想掐死他。
可上巳节後,一切都变了。柳舒洵外表未变,内里像换了个人。即使与他亲近,却自骨髓透出浓得化不开针对他而发的恐惧,如芒针在背,痛得几教刘衡昏厥。
以往觉着翠羽横梗其中碍目,谁知她根本算不上阻碍。
而今,任刘衡再怎麽自欺欺人也无法无视摆在眼前昭然若揭的事实:「你自刎,不是为翠羽。」
是为他。
柳舒洵寻死觅亡的行止因他而起;对他的恭谨讨好源自於天公使让他窥见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