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为实你心里明白!」柳世则大吼。
柳舒洵凑近身,让柳世则瞧清他右眼,缓道:「如若刘衡有本事造假我右目的重瞳,他还能被你们算计得毫无还手之力?」
柳世则无法直视柳舒洵那诡异的眼,「神鬼之事,总归是口说了算。你倒是说说天公使跟你说谁会是未来的太子?」
「今上寿元未尽之前,不会分晓。」柳舒洵故弄玄虚,「你在朝堂比谁都看得更清楚,柳家一非外戚二非皇亲,为何偏要现在去淌什麽浑水?」
「邯郸本家……」柳世则被逼问得拂袖跌坐於席,吐出连柳舒澈亦不知的原由。
柳舒洵闻言哼嗤,「长安柳家与邯郸本家不过表面一家,你竟会因此失了方寸?」
「还不是你这竖子!要不是你被刘衡撺掇假天公使之名,为父何必?」柳世则恼羞成怒,没发现柳舒洵语间称呼的不对劲。
「上巳节之前刘柳二人关系如何全长安乃至三辅但凡稍有头脸的无人不晓,」柳舒洵全不愧疚,很没良心的笑笑,「这柳舒洵虽然不学无术,但家教所赐未敢稍违,不屑说谎,」这几句说得特别慢而清晰。「可怜说实话却没人信,莫名其妙。」
柳世则老脸通红,在儿子面前丢尽脸面。
「屈就一人幸臣抑或位居一国良弼,柳左丞要想清楚啊!」柳舒洵轻柔慢缓,微带沙哑的清亮嗓音,吟唱歌谣般韵味十足,出口的话却似锣鼓般震耳欲聋。「切莫因眼前浮华,忘却脚下深渊。」
柳世则震愕之余终是查觉柳舒洵的怪异,「舒洵?」
柳舒洵朝柳世则冷笑,倏地顿住,身影僵直,诡谲一晃,瘫倒在地。
「舒洵!」柳世则冲上前扶起儿子,拍拍他苍白若帛,泛着冷汗的脸颊。
柳舒洵一脸迷茫,半眯着眼,微微发抖,柳世则见状叫人着懂医的门客进来,自己则将他扶拖上禢,忙不迭地叫唤他的名。
好一会儿,柳舒洵才像是回魂般地抬头看柳世则,「……爹?」
柳世则瞪着儿子的右眼,像在看什麽恐怖之物又像在看什麽崇敬之物,强自镇定的问:「你……可还记得方才我们谈了什麽?」
柳舒洵呆然的反应让柳世则忍不住咽下到口的紧张,只听得他缓道:「不是在谈阿衡约我出去的事?」
柳世则登时拿不准柳舒洵适才那番行径是真是假。
柳舒洵虚脱无力地抓着柳世则的衣袖,「好累……」
柳世则端详柳舒洵,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眼神变化,却找不着破绽,既惊且骇地倒吸口气,颤声道:「刚才,你同爹说……」
柳舒洵直视柳世则的眼眸渗人,竟教柳世则无法再言,一时脸色飘忽不定。
「左丞?」门客应唤前来,在门外不敢未唤进入。
柳世则乍醒,闷热的天气竟冷汗涔涔浸湿衣衫,他抬手欲抚柳舒洵的头,却惶然不知该不该如此做。
天公使,天公,重瞳,是真非伪。
天大的祸事。
莫怪乎刘衡经渐台廷议一事後还能毫无芥蒂地称他世伯,他还道刘衡不过进宫两年便禀性大变,慨叹冯子方往日教导尽付水流。
入宫前刘衡把柳舒洵捧在手心,入宫後竟连他也利用。
可原来最昏昧的是他。
柳舒洵状似无知地朝他展露笑容,笑若春风薰拂,让柳世则红了眼眶,将他紧紧抱住,「你姓柳,是我儿子。」
柳舒洵笑容更加璨烂,用头撞撞柳世则,「爹你怎啦?我当然姓柳,是你儿子啊!」
柳世则吸吸鼻子,拍拍么子的头,对着门口说:「没事了,回去吧!」
「诺。」门客一头雾水地应声而去。
柳世则深望正揉着眼,打哈欠,像个小老头儿弯着腰,疲累不堪的么儿,「明日同阿衡出去,代为父说声错怪他了。」
么儿这没心没肺的,不知刘衡为他背了什麽,这番情深义重,他此生怎麽还得起?
柳舒洵抿唇不语。
「你这麽同他说,他便明白。」柳世则挥挥手,不耐烦道:「为父要静思,出去。」
一人幸臣。
一国良弼。
浮华。
深渊。
他是该好好想想。
柳舒洵观察柳世则神态,确定柳世则确实为他欺暪,才安心告辞,柳世则又叫住他,将帛书扔给儿子。「阿衡还捎有信。」
不知明明托了父亲传讯,还多此一举捎信的刘衡搞什麽鬼的他摊开帛书,飞快合上的动作与心虚的眼神引来柳世则的注目。
挣扎无用。帛书被柳世则抢过去看,柳世则一见上头栩栩如生男女交合的图样,气得拿着家法追着他打,柳舒洵虽年轻,但大病初癒少锻练,还是被柳世则揍到几下。
有口难言的柳舒洵只能眼睁睁看着春宫图被柳世则充公上缴回宫,欲哭无泪。
刘衡根本是故意为他招打。直到柳世则拧着他的耳朵耳提面命出门不可拐带刘衡到章台街*,柳舒洵方明白刘衡是借父亲之口回应他要柳园传的话,以此表明他说出口的一字一句他皆铭记在心。甚或,还有从柳世则口中得知他为翠羽置办的嫁妆丰厚,几将名下几间商舖掏空,为此不满的促狭。
一世前生,两世复活,今次已是第三次复活,刘衡始终与翠羽不对盘。刘衡揍韩通肯定是以讹传讹,这小鬼回应他的同时还能害他被罚,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哪像暴揍韩通的他?
柳舒洵立於梧桐树下,执玉杯对月独酌,倾听风捎过树叶与花苞时的沙沙声,揉着仍发疼的肩膀,难得偷来的闲憩时光,心头却像被什麽牵引似地不由自主地遥望未央宫的方向。
*章台街:青楼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