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过逝已届十年,迎战匈奴更是多年前之事,现下匈奴与我国情势自是与当初不同,即便呈上兵书,其所载记亦与当今情势不同。」
「言下之意,你是不肯将兵书上呈,让陛下多些打匈奴的倚仗罗?」韩通回首拉拉刘康的衣袖,「皇上,而今要打匈奴,只怕怕事活人,却是不怕已死罪人,您说是不?」
刘康原本沉若水的脸色,竟教韩通三言两语缓和,只见他微微一笑,竟是同众人一道等着刘衡如何应对。
刘衡顿时怒火中烧。韩通所言句句皆是陷阱,字字皆将他推至险崖,匆匆环视在场众人,从刘衍唇边的冷笑与刘衎担忧的目光看出这根本是预先设计的计谋。再觑向柳世则,後者则满怀歉然地垂首。
他不知韩通是被谁推出来当刀子耍,亦不知对方为何拿他当靶子,却知若退进失据,转眼便是万丈深渊,竭力维持平静地扯出个淡笑,「父亲身边有卫、霍二将军珠玉在前,现尚有贰师将军、浞野侯等名将,舅父已溘然长逝,」他一顿,朝刘康行稽首礼,哽着声道:「且身负重罪,罪臣之物,孩儿岂敢上呈。」
一句罪臣。
两厢得意。
满室有人喟叹、有人不屑、亦有人作壁上观。
贰师将军沉吟:「好个罪臣,楚王殿下回宫不过两年,竟似十九年来皆为皇姓,也能堂而皇之称母族有罪。」语间或有指责其忘恩负义之意。
原来是皇次子。是了,以出兵匈奴诱引,让他得以欢欣食下毒饵冲动呈上舅父所着兵书,这样的擘划也只有柳家人想得出来。
结果无非是惹怒父亲,喝斥事小,若被指谪个意图染指军权……刘衡无奈之余,却也不免悲凉。
怪不得柳世则方才会那样看他。
「母族遭罪时予虽不通人事,十九年来时常听闻,不敢或忘。」
他倒不疑柳舒洵亦知晓今晚皇次子与柳世则等人的算计;且不论他与柳世则皆有默契不让柳舒洵触及宫闱阴私;柳舒洵养伤期间一日醒不过两个时辰,稍早听闻他提及家宴的反应亦非作伪。
隐忍方就功名。
「你自小被子方兄抚养,虽已认祖归宗,可也别忘了是谁赋予你奶水长大。」贰师将军不冷不热的说:「是不敢或忘或是数典忘祖,殿下可得拿捏准确。」
刘衡瞬间变脸,下意识摸向腰际,落了空才想及入殿前已解下佩剑,怒火沸腾的脑中忽浮现柳舒洵的劝戒,将他满心的杀意平抚,还能露出个无奈哀伤的笑容,怅然道:
「贰师将军所言甚是。予虽为冯氏所出,冯氏已然式微。而今的我,不过是个失恃之人,承蒙父亲垂怜,教我不至失怙,成了真正的孤儿。当今的皇后娘娘视我为己出,我自是感念在心。所以,」
他一顿,黯然神伤,哑声说:「冯氏与李氏之间的不解之结我亦时刻想起,」一字一句沉而清楚缓道:「从未放下。」
这话成功引起十九年前被冯倢伃害死了个美人妹妹,与当今皇后出身同族,身为李氏中坚人物的贰师将军大怒起身,「皇上,竖子无礼,目中无人,口称孝义,却暗里威胁我李氏……难不成我李家还得再为姓冯的填命吗?」
「够了!」刘康拉下脸。「冯家的事,毋需再提。」
贰师将军难掩忿慨地行礼,拂袖入席,一旁的刘衍忙着劝说安抚,声音虽低,贬抑却字句清晰地传入刘衡耳里。
刘康已将注意力转及浞野侯等与会的臣子身上,一来一往议论征讨匈奴相关事宜。
逃过一劫的刘衡只能握紧藏於袖中的拳头,面色如常地朝刘康与贰师将军行礼,随後入席,直至散席,未再闻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