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生歸夢 — 浮生歸夢 卷一 煢魂賦 (十一)

得卫氏许可,柳舒洵很快趁柳舒泛还在祠堂禁足的时候将翠羽草草「埋」了了事。为求逼真,不只丧礼好生办了一场,还将那只玉镯还给柳舒泛。

拿到玉镯的柳舒泛只差没拆了祠堂的门。

本该亲自送翠羽至左冯翊莲勺县舅舅卫千秋家,然而他高烧不退,人虽清醒,可碍於太医命令,加上刘衡也留宿照料,卫氏不敢让他到处奔波,於是一切事务由卫氏出面处理。

临行前,柳舒洵把卫氏拉到一旁,「阿母,您想让舅舅升官吗?」

卫氏狐疑扬眉,好一会儿才道:「升官发财从来不是你舅舅的志愿。他根本只想逍遥过一生。要不是有你爹塞个县长让他有点事做,只怕他早游历天下,至死不回。」

「阿母,劝劝舅,若有升官机遇,放过吧!」柳舒洵诚挚劝告,语间多有忧虑。假使他的存在是柳家毁灭的推手,那麽舅舅卫千秋的升官便是注定柳家走向毁灭之路的锤音。若两者皆不复存,自是最好。

卫氏听出柳舒洵话里的暗示,笑着拍拍他的手,「你舅若不成婚,没个一儿半女,也无法高陞啊!」她将儿子散乱的发撩至耳後,「阿母知道你心里发慌,可很多事天有定论,咱们只能顺其自然,太过强求不见得会有好结果。天公使希望你改过,你便改过。」

柳舒洵听了只能受教点头,目送卫氏离去後委屈低头掩去满心不甘,他哪来的时间顺其自然!

怒放的桃杏花瓣翩飞,柔软的朵瓣被风吹得愈发凌厉,扫过柳舒洵的脸颊,留下阵阵刺痛。

刘衡为他挡去风沙,为他披上袍衣,微皱眉,「你真甘心?」

柳舒洵缩着肩膀,被柳园背在背上,一路无语回至柳舒洵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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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躺上床,抱住被子,柳舒洵才舒心愉悦笑道:「世上再无翠羽此人。」

刘衡打量柳舒洵,缓道:「你怎舍得让她嫁人?」什麽天公使,什麽假死换身份,花这麽多心思虽是为成就好事,但手段怎麽看都充满恶意。合该翠羽够大胆,否则一般人遇着这种事,莫不捻香拜神,趋吉避凶的,她却有胆子真「死」给人看。

最微妙的当属柳舒洵,比起长跪祠堂,绝食抗议,打定主意与翠羽同生共死的柳舒泛,同样喜爱翠羽的柳舒洵却是这麽个态度。

柳舒洵意味深长的说:「再喜欢也有舍得的时候。」他已注定得不到最爱的那个,余者不若放手任其自由,何苦共囚一笼,相看相厌。

刘衡闻言,原带怒意的眉眼渗入忧虑,将手背贴於他额头,笑道:「发烧了。」

莫名其妙。「我没退过烧吧?」要不是发高烧,只怕柳世则也会揪着他的耳朵要他进祠堂与柳舒泛做伴,他虽是柳世则的亲生子也讨不到好。

刘衡笑容愈发灿烂,满室生辉。

柳舒洵备受影响的别开眼,结结巴巴的骂:「别、别乱笑。」

这刘衡不只继承刘氏的好身板,也继承母族冯氏的好脸皮。发柔软漆黑、眉目如画,虽不至似张良「状貌如妇人好女」,却英俊逼人。不笑便有倾城之姿,一笑根本是倾国祸水。

可以说,刘冯两家的优点精华全集中在刘衡身上。

据说,刘衡舅父冯子方年少时行於街坊,总会被爱慕於他的男女团团围住,有几次还险些被贵人直接掳走,流传的风流韵事无数,男女皆以身为他的入幕之宾为傲。

刘衡虽不至此,也相去不远;比起冯将军,刘衡多了点生人勿近的冷漠。

刘衡见状恶意上褟与他同挤一张被,教柳舒洵直想踹他下床。

「殿下,药好了。」柳园端着药碗进来。

刘衡轻哼两声,下褟趿履,端回药碗。

「又喝药。」柳舒洵面露厌恶一饮而尽,这几日喝药喝到他吃什麽都觉得像在吃药。

「太医说这药凝神安心,助眠。」刘衡扔了颗不知名微酸的糖进柳舒洵口里。「还道能退烧,他实在好奇你怎能在如此高烧之下维持清醒。」

「问天公吧!」若不是刘衡表情太过诚挚,柳舒洵真会怀疑他与太医合谋药倒他。

许是见柳舒洵因糖合口味笑得弯弯的眼,刘衡也笑了笑,道:「甘草与梅子揉的。」

柳舒洵颔首,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取过刘衡置於褟旁的竹简,摊开一看是《书》里的〈五子之歌〉,除了文章论述,尚有刘衡的注解。

看他对「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檩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提出的疑问:

若民惟邦本,天下何以有皇权?若真本固邦宁,皇帝何以与诸侯而非人民共治天下?何以大封诸

王之余且削夺其权?治理人民,有如以坏索驾驭六马,怎可不谨慎小心?然此,是将人民当成愚

马驯化?否则「民可近,不可下」,人民又何须治理?

人民怎能不治理?不治理人民的皇帝还是皇帝吗?这不是叫人民要起兵造反吗?与黄老与民休息抑或学者们尊王重礼的思想不同,根本已是暗含倒皇叛国之心。

果不其然,文章最後,刘衡提出:

若然天下人皆能与皇帝平起平坐,又何需皇帝治理天下?

刘衡到底哪来这些光怪陆离的想法?

柳舒洵光看便怕到全身发抖,千头万绪,想的皆是刘衡随意写下这些言论,若有心人瞧见,事可大可小,刘康巩固皇权不遗余力,儿子怎能这麽用力打老子的脸面?

刘衡也忒不小心,这种话就该放在肚里烂去,而不是写下来让人有把柄可抓。柳舒洵摀住发疼的眼,迎上刘衡关切的目光,「你这东西随处乱摆,小心被有心人看去。」

刘衡偏首打量,反问:「此屋可有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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