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这一夜难得不刮风、不飘雪,冰天雪地间看来带着几分冷漠,但星月漫漫,透露晶莹,隐隐之间却又为这寂静之地添上些许光彩。
夜,就在星色添繁间深遂了颜色。
行军走马後,两万北朔军仅管个个年轻勇猛,但经过镇日拼搏,到了这时,也都难掩身躯与心灵的疲态。此刻,寒意仍游,身处在这冰天雪地间最幸福的事,莫过於窝进沉厚温暖的被中,好好睡个大觉,管它什麽天大地大的事,都留待一觉醒来後,再想是该拿命相拼还是认命就范了。
就是因为体恤士兵们的辛劳,晚膳之後,除了巡夜兵卒与几处要口的守将外,其余兵众接了寒灵之命,都已早早歇息去了。
时候不过子时初至,北朔军营中,火光已灭大半。一片安宁深处还能为人所发觉的,也不过就是那此起彼落,默契相接的鼾声了。
这一声接着一声,时轻时重的鼻息,是两军歇斗间,难能一见的安稳。
夜巡军营,寒灵不禁为这最为接近天地自然的声息扯了抹笑。虽然如此,身负重责大任的寒灵却是何时何地都不敢自我放松的。
拖着伤创颇深的右脚,寒灵迟跛着行动,延着营区缓巡一圈。一路行去,除了与几位守夜巡逻的兵卒们体恤家常,大半时间,她脑子里始终不断的在揣想该如何运用计策,好与西陵军在战场上争出个胜负,以及如何应对那只木筒上传来的消息。
费心动神,心念丝毫不岔,若不是她行路太长、站立太久,引来脚上一阵刺痛,怕是连走出了军营范围她都没能察觉。
「嗯……」
闷声一哼,她就近靠向一棵枯树,微抿着的唇显示她正隐忍着腿上的疼。
寒灵微抿着唇,轻偎往小丘似的根干边坐下,侧了侧腿,衬着星光月色,她凝眸检视秋儿包裹的伤处。本该是白色的布条这时渗出了淡淡的殷红,并且渐渐由浅转浓,颜色越沁越深,甚至沾惹上她雪白裙裤,几乎就要滴落雪地。
不用多想,寒灵自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屈身望透着血色的衣裙,嗅闻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寒灵蓦地回想起白天的寒松林东侧,两军交锋的盛况。
冰天雪地、刀光剑影,两军一但交锋动手,其惨烈与混乱自难一言蔽之。
忆想那时的光景,寒灵不由得心上打了个颤:虽然说她并不惧怕利刃加身,然而战争毕竟伤得是血肉、拼得是性命,她虽然身为一方将领,却始终是个慈悲温婉的姑娘,心中自有许多不忍。
然而,依她从主上那里得知,这场打破风临大陆五国之间和平的仗是避无可避的,只要她能顺利打通南往西去之路,除了祖国北朔之民的安生之途将从此打开,更甚者,天下黎民也将因此免去多场恶战。
为此缘故,寒灵仅管心有不忍,却仍强自要求自己竭力而为。
战争是血腥而无情的,本在领军出发之前,她就十分明白了,并也再再以此告戒自己,千万别在战场上心慈手软,得狠心、坚定些才是。
不过……凝望着腿上的伤创,寒灵不由得有丝犹豫──今日一战,似乎并非全然如此。
为何交手的那个人会用如此热情的眼神望着她?就算是武人之心,彼此惺惺相惜,却也不该露有那般的炽烈才是吧?
他与她,各是一方将领,也就是敌对之人,战场无情,为何他能以这样一双炙热的眼、滚荡的心与她对望?他就彷佛是一颗正午的太阳,在照得人恍惚盲目的同时,还将他人的心思照得无所遁行,藏也藏不了。
对别人而言是,对她,更是!
他……叫烈焰是吧……
他,称号『西陵金狼』,名叫烈焰。
他的脾气与个性就和他的名字与称号是一样的,都是炽热的令人无法招架、直率的使人大感惊讶。
她曾想过他的。
早在幼年时期,跟随在父亲身边东奔西走的时候,她便曾听过他以初生之犊的姿态,在众多西陵猛将中闯响了自己的名号。
她曾想像过他──想他和自己一样出身将门,十年前虽然还嫌稚嫩年少,却能毫无畏惧的去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追求自己想要的梦想,这样一个勇往直前的人,是该得到他所想要的。
只是,这样的一个男子,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
她曾经如此猜想过他,却从来想不到自己会有遇见他的一天,并且是在战场相见。
那双眼,晶亮、热烈;那张脸,真诚、俊朗;那副身躯,武艺高超、手脚敏捷;那般神气……该怎样才能钜细糜遗地说出他有的是怎样的脾性?该怎样才能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自信丝毫无漏地描摹出?
从前她只能猜想他,而现在,他却完完整整的出现面前。那麽此刻她该怎麽去想他?是保留原来的模样,亦或是接受他这时所表现出来的样貌呢?
然而不管怎样,今日战局上的表现,烈焰的举止气魄,正是寒灵心中一个真正的武者、天生的将领该有的模样!
他的胆量气势与矫捷身手都是令她衷心赞叹的!
或许,就是因为这份钦佩之意与惺惺相惜,她才会在战场上招招紧逼最终却手下留情,成全了觅得知音的互敬之情。
只是……寒灵悠悠吐了口气。
氛围清冷,眼看腿上原来汨汨而流的血这时结成雪花般的薄片,寒灵凝了凝神,又一次重重吐泄了一口白烟。
「再怎麽钦佩,他也还是西陵将军,再多的惺惺相惜,我还不是要攻破西丘边界、打入西陵国境?」她喃喃自语,语气中难掩喟叹之意。
「你话中惺惺相惜的人指的是我吗?」
原以为四下冷静,只有她孤身一人,哪知正是叹息,身後却突然传来一句兴奋的询问!
寒灵猛地抬脸、反身站起,全然忘了自己腿伤仍新,腿胫倏然施力,伤处霎时崩裂、鲜血淋漓喷泄,蓦地将脚下雪白之地染得殷红一片。
不及察觉伤处崩裂,寒灵圆睁杏目,檀口逸出一声惊奇: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