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樱怀着一个秘密——字面上的意思。但要说是秘密也不尽然,因为山中井野,以及大学时的恩师,纲手也知道这事。
纲手是医学院的院长,一直赏识春野樱的天份,差不多把她看成半个女儿。虽然不甚熟识宇智波佐助的为人,这名字也是听得熟的,就没想过这个性踏实的学生,原来跟一个出众的模特儿恋爱,还有了身孕。
“你既然回来大学找我,想必事情不是那麽简单。”姿容艳丽的纲手坐在办公室,凝视一脸平静的徒弟,感叹她再也不是大学时期、青嫩生涩的少女,而是个独当一面的医生,以及一个成熟的女人。
比她更早一步成为了母亲。
已有孕一个半月的春野樱,不显怯懦,还目光如矩地迎向恩师的眼睛,说:“我希望你能给我介绍一份工作,薪金比现在的低也可以,但要在距离这个地区很远的地方。”
纲手不解地追问,樱深深吸一口气,盯着桌上的一个点,好像把预备好的讲稿都读出来:“我不想让佐助君知道我怀孕的事,所以想去一个较远的地方工作。已经问过现在工作的医院的院长,他说暂时还没办法,我才不得已来麻烦你。”
“那个男人不愿意负责任吗?”
“不,他一定会负责,但是……”樱强逼自己武装起来,或许是由於肚里有一条小生命,她不再畏惧未来会发生的事:“我不需要他为了负责任而跟我在一起。或者他不是不喜欢我,但是,我没信心能跟他结婚,或者组成家庭。如果我们一直没孩子,我愿意跟他一直同居、过日子,没有负担也没有责任,任何一方不高兴就能结束关系。”
纲手没想过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并不是豪放女,看上去就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即使有时装出一副泼辣的样子,然而她确是个出色的医者,对待病患时,冷静沉着,全没有年轻女子的毛躁。想不到提及男女关系,却是出乎意料的开放。
不,或许是过分保护自己,因而在身边落下一道道闸,宁可独身,也不愿意承受半点风险。纲手颓然扶着额,说:“做单亲妈妈可不是那麽简单的事。你要怎样补偿孩子自少失去的父爱?经济上是没问题,但你工作时,谁去照顾孩子?你父母呢?即使你去到日本最边缘的医院工作,你又能隐瞒多久?”
“老师,请你帮我。”樱没有回答任何一道问题。太难,她不知道如何答。她只知道,往後的日子不管有多难过,也有肚里的孩子陪她走过。最好这孩子的性格像佐助,不管是男女也好,她还是希望能看着佐助的影子,去生活。
约等了一星期,纲手给她两个选择:其一是应考美国一间大学的医学系,深造医术,然而费时甚久,大约需要等三个月才知道结果;其二是到九州一间医院当医生。她的肚子等不了三个月,也没把握能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独在异地生活,故她选择了後者。
问题是要怎样隐瞒佐助跟家人。幸好樱的体质大概很特别,跟别的孕妇不同,并无出现孕吐的情况,就只是口味有所改变,身形也还是纤瘦的。她跟井野商量了一晚,井野还是叹气,说:“你抱着这样的心态勉强跟佐助在一起,确实不会有好结果。然而他始终是孩子的爸爸,你竟然不让他知道孩子的事,不会做得太过吗?”
“井野,这是我的事。”樱这晚留宿於井野家,跟她睡在同一张床,聊天至深夜还不想睡,又侧躺着,背对井野,说:“我想要佐助君的孩子。我就只是想稳稳定定,做一个称职的母亲,有一个……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人而已。”
“说到最後,你还是信不过佐助。”井野翻翻白眼,但她还是默默看着樱的背,轻说:“我想好了。事实上,我已跟纲手老师说过,要申请到你在九州工作的医院做事,所以未来一年,你不用指望能逃出我的魔掌。”
“真的?”樱乐得立刻转过身来,迎面抱紧井野,不顾夜深还在兴奋地尖叫,双眼一热,又咬着唇止着泪意,然而脸颊很快滑过两条湿痕,嚐到咸咸的味道。
“可恶的宽额头,害我未来一年要跟佐井玩远距离恋爱,你该怎样赔我?”井野顺了顺樱的背,笑得淡然:“如果你不能够平平安安诞下你跟佐助的孩子,我是不会原谅你的。还有,我可不会让你又上通宵班,没日没夜地工作。”
樱又笑又哭的,像只小花猫。井野捏了捏她的鼻头,下床找了纸巾让她抹脸,她们两人虽是同年,但井野总是比樱成熟,充当她的後盾,在她陷入困难时,来为她出主意,又说:“日後做了妈妈,可不能这样丢三落四,说哭就哭。”
结果,她们想好了一套解释,去欺骗身边人。她们声称调到九州的医院工作,职级高了,而且工作做得好的话,能调回原来的医院,又跟身边人说,自己接下来这年想努力工作,叫男友不要到九州找她们。
可是纸包不住火,佐井跟佐助怎可能真的坐得住,一年也不去九州找他们的女人?更何况九州就算再遥远,也还是日本境内,即使由东京飞过去,也只花一个多小时。後来,纲手提到,九州那间医院附设员工宿舍,守卫严密,出入需要拍卡,外人不得随便进去。她们便向家人报上雏田在九州的一个亲戚的家,作为地址,实际上却住进那间医院的员工宿舍,又促樱尽量不要离开医院或宿舍,瞒得多久,就多久。
佐井跟井野感情稳定,最近他又在筹备开画展的事,没有多大心思考究她们仓促调职到九州的事。雏田、手鞠、天天知道樱有孕的事,也劝过樱先跟佐助摊牌,可是她一味拒绝,就是不想因为孩子而跟佐助成婚。事实上,春野樱并没有当妻子、当母亲的心理准备,一时间心慌意乱,只想一个人躲得远远的,思考前路。
一众女人见她主意已决,就替樱隐瞒下去,同时商量好轮流向公司取假期,准备在樱生产前的几个月轮流去九州照顾她。
也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皆齐备,佐助这个月忙得要命,马不停蹄地到意大利、法国跟上海走时装秀,大半个月不在日本。樱就趁佐助上了飞机,给他留一通口讯,草草交代要到九州长时间工作的事,又报上假地址跟假的医院名,翌日就跟井野起行。
九州很多雨。走出长崎的JR站,天色一片灰,还只是白天,已亮起橙黄的街灯。地滑得很,每下楼梯,井野不敢让樱提起最重的行李,吩咐她先小心走下去,再一个女人提着两个行李箱,脚步不稳地走下去。也幸好井野是个身材曼妙的美丽女子,常有男人上前相助,不然她们两个女人要下桥,可真不简单。
她们决定乘计程车到医院宿舍。车上,樱偎着井野的肩,盯着被雨水洗涤过的街道发呆。井野则在查看手机,跟佐井报到说人已到了长崎。
“井野,你觉得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樱握着井野的手,两人体温皆偏低,即使十指紧扣,还是生不出半分暖意。
井野靠向樱的脑袋,轻轻呼一口气,良久没有回答。
“我觉得这样做,不对,但是,”樱看了看手机,佐助没有回覆,大概是还在飞机上,根本未收到信息,她有一下想,是不是要连手机号码都改掉,又有感这样做太绝情:“我不知道要怎样做,才是最正确。我只是肯定,我不想跟佐助君结婚,也不想跟任何男人在一起。好累,好想什麽也不要,好想安静地过日子。”
“我也不能一直陪着你,所以在这一年,你要想清楚之後的路要怎样走。”井野以笑掩饰,忽然上到心头的那种离情依依,或许一年後她们就要分别,而这一年到底过得多困难,也未可知,前景就像长崎阴云多雨的天气一样。
“就算你蠢得可以,也是……”井野拨弄一下垂在眼旁的长浏海:“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的。”
樱爽朗地轻笑:“井野猪。”
“你才是宽额头。”
“井野猪,猪、猪!”
“宽额头!”
春野樱选择要肚里的孩子,却舍弃孩子的爸爸。从她有这个决定的那刻开始,就知道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去走一条错的路,因为她也只是个幼稚的、会惊慌、会不安的女人,出了事就想躲进安全的蚌壳里,不教任何人知道,也就不用向任何人交代。
自欺欺人地说,生活可以很简单。她希望孩子日後不会埋怨,为何自己会有一个这麽不负责任的母亲。她不敢,亦不想猜测佐助知道整件事情後会有何反应,可是待在井野身边,逃离追问她婚事的父母,又想到临盆前几个月,其余几个好友也会陆续来探望她,心里生起一种虚浮的幸福感,盖过乱得打结的愁绪。
她要当妈妈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