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恩学妹，在不同的人面前，好像会有不同的样子。」
---
看到芮娜在台上被处罚，我突然想起这一段往事。
虎姑婆用藤条往芮娜的掌心接连挥下，把她原本白皙漂亮的手抽打出一大片紫红，到最後芮娜浑身的血液彷佛全涌上那双手，远看就像颗随时会轰然爆破的红气球，飞溅出一大滩滚烫的鲜血。
由於这幕景象实在太过骇人，我终於稍稍别开了眸，无法直视到最後。
虎姑婆将芮娜的考卷揉成一团，再丢在地上，准备在她弯下身捡考卷时再讥讽她几句。这是虎姑婆羞辱学生的一贯方式，将对方的尊严狠狠踩在脚底，让他们再也抬不起头。
她永远梳着高耸坚挺的包包头。一副粗糙的黑框眼镜，配上一双冷冷的眼。其残酷冷血的形象，加上她姓胡，学生在私底下都称呼她为「虎姑婆」。只要是被她教训过的学生，没有一个不被她的尖酸苛薄逼出眼泪。
除了芮娜。
在当时，班上唯一不惧怕她的学生，就只有芮娜。
她没有捡起虎姑婆扔在地上的考卷，反而接着一脚踩在考卷上，用脚尖左右搓揉，动作优雅地像在跳单脚芭蕾。
纸张与地面的摩擦发出比刚才的鞭打还要刺耳的声响，更衬出教室内的紧绷死寂，我甚至相信此时班上没有一个同学是在呼吸的。
虎姑婆沉默瞅着芮娜的举动，像是早猜到她不会乖乖顺自己的意，因此没有马上大发雷霆，只是问：「崔芮娜，你有什麽意见？」
「没有呀。」她抬起水汪汪的亮眸，「因为老师你不喜欢我的考卷，我也不喜欢我的考卷；你把它丢掉，那我就把它踩烂。这样我们都吐了心中怨气，不是很好吗？」
「你似乎搞不清楚重点在哪里。」虎姑婆口气冷若冰霜，「凭你这种脑袋，将来出社会，大概也只会沦为耍嘴皮子，专被别人骗的白痴罢了。你迟早会因为你的愚蠢跟无知吃尽苦头，一辈子没出息！」
「我现在就已经尝到苦头啦，你看，我不是已经被老师你打成这样了？」芮娜摊开又红又肿的双掌。「而且，要是我将来变成白痴，应该也会是个非常快乐的白痴。就算没出息，也可以活得好好的啦，谢谢老师的关心，你不用担心我。」
这番话终於让虎姑婆脸色发青，她恶狠狠的瞪视芮娜，眼神充满愤怒与轻蔑。
「滚出去。」她不愿浪费时间再与芮娜争辩，硬声命令。
於是芮娜离开了，一个俐落转身，把她的长发和制裙甩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那样的曼妙身影直到走出教室，都还牢牢牵系着众人的目光。
「谢永恩！」虎姑婆这时霍然大吼，「上来把正确答案写在黑板上！」
我离开座位，到讲台前接过正解考卷。如梦初醒的同学也赶紧动作，从笔盒拿出红笔的声音此起彼落。
「这次成绩，全班就只有谢永恩考到九十分以上，你们其他人是怎麽回事？脑神经是打结了？还是全断掉了？」虎姑婆声嘶力竭的咆哮：「错的部分，回去通通罚抄五十遍，明天早上交给班长！谁敢迟交，我就让他假日来学校，抄到晚上再回去！现在再不拚，你们将来就真的只能过输家的生活。要是你们也想过那种像废物一样的人生，将来就只有站在门外的份。没有自知之明跟危机意识的人，注定被这个社会给淘汰！」
我朝窗边偷觑一眼。
在走廊罚站的芮娜，正定睛仰视在她头上飞舞的一只黄色蝴蝶，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仅捕捉到她上扬的唇角。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她依然自在惬意，彷佛与我们置身於两个世界。面对虎姑婆毫不留情的羞辱，她从来就不难过。
虎姑婆的飙骂直到下课才总算停止，她领着藤条和课本气呼呼的走出教室。我这时也写好答案准备回座，却发现芮娜的考卷还躺在脚边。
我再往窗口望，芮娜已经不在外面，只剩那只蝴蝶还在原处飞舞，直到下个钟声来临才翩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