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瑞斯特觉得自己彷佛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本来对於他这样的亡灵法师来说,就算受到再大的好意,也只要露出邪恶的微笑,将救了自己的家伙转手化为实验桌上的材料,发挥它最大的价值──那才是亡灵法师该有的态度,绝对不存在什麽感谢或良心不安的情绪。但法瑞斯特却完全没这种想法,也许他早已将这个奇怪的人类视为自己的仆人;既然是仆人,那就相当於自己的作品,而法瑞斯特一向都是很珍惜自己的魔法成果的。
在他将管家的颈骨复位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亚肯特。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有那麽一个人,不需要经过任何控制,就能将他放在身边──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亡灵法师对此存疑,但比起他的魔法造物,他毫无疑问更喜爱浑然天成的完美仆人,就像他总是在收集金发碧眼的美丽容器那样。
尽管这仆人已经经过了他人之手,但既然落到了他手里,那就该是他的宝物。
他的外表就像比照他的心意打造出来的雕像,他的灵魂是法瑞斯特见过最特别的灵魂。当然,所有灵魂都是绝无仅有的,就算法瑞斯可以制造出极其相近的两个个体,他还是能分辨出两者的不同──但那又如何呢?那麽多世界独一无二的灵魂,对他而言那都是一样的;仅仅是材料的一种,还取之不尽,就像是牧场主人不会因为某头羊耳朵上的罕见斑点而对牠另眼相看一样。
但他的仆人不同。具体如何他也说不上来,但就是非常特别,特别到法瑞斯难以下手;灵魂的任何改变都是不可逆的,而他的无可取代导致他的珍贵……就好像──
亡灵法师放下管家,在二楼找到正忙於煮茶的仆人,拉着他来到自己的卧房。
他从床头柜中拿出了个小木盒,念诵咒语启动上头的辨识魔法後轻轻打开。里头放着一叠花布,乍看一模一样,仔细看会发现那图案是由无数细小的咒文连缀而成。
他将布小心摊开,一张张排列在桌上。
「就好像这五块布。图案相似,咒文相似,但……」
他顿了顿,彷佛心电感应一般,中间那块布被轻轻拾起。
「但你只会被这块世界唯一的手帕感动,珍视地将他收藏起来,对吗?」
法瑞斯特点了点头。
看,他是多麽独一无二,甚至能明白自己心中所想。法瑞斯特绽开了个满意的笑容。
就算是如此真诚的表情,挂在那惨白的脸上硬生生笑出了几分邪恶;但他的仆人没有丝毫恐惧,他毫无介怀地坐在他身旁,亲昵地搂着他的腰。
「真漂亮的咒文。」亚肯特端详着那块他珍藏起来的手帕,「这块布上头的字迹特别工整。我猜其他是你练习的作品?」
「你猜得没错。我很欣赏这种术法的表达方式,所以我试着临摹……但怎麽也无法做出那麽漂亮的成品。」
「这东西漂亮是漂亮,但一点也不实用。」亚肯特笑着说:「这上头的温度调控法阵还是得靠你发动,而像你这样强大的法师,根本不需要法阵就能操控热能。这想必是很重要的人送你的东西?」
亡灵法师闻言皱起眉,他可不认为傀儡师会有什麽「重要的人」,虽然没特别跟亚肯特提过这一点,但他觉得仆人应该对他有基本的理解才对。
「你的主人可是傀儡师法瑞斯特,仆人。」他说:「任何会影响他的软弱事物都不存在这世上,人对他来说只有可利用和无法利用的差别而已。」
仆人愉快的脸色马上变得沉郁而忧伤。
「我只是可利用的材料而已吗?」他问。
法瑞斯特顿时结巴起来。
「不,你、你不一样……虽然客观上是的,但──」
亚肯特偏头看他的表情,然後笑了起来,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相信在你心中还是有人是特别的,就像你珍惜的手帕的制造者。告诉我,这块布是谁给你的?」
「这麽久远的事我早忘了。」法瑞斯特说:「不会有人会送我这种东西。」
「我真为那位不知名的人士感到惋惜,他的情意被珍藏起来,却没在你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我并不是……你在指责我?」
看着那双蓝眼睛里的控诉,亡灵法师有些无措的面容马上阴冷了下来。
「我只是不安。」亚肯特凑近他,柔软的唇轻轻吐出让人心醉的话语,「我不希望自己像那个人一样被你遗忘,法瑞斯特。」
冷不防地,仆人的手掌贴向他的胸膛。那是个没有任何攻击意图的动作,於是护符只是微微闪动光芒,乖巧地垂落在仆人的手腕上。
「我要你记得我,将我放进这里。」他轻声说。
法瑞斯特不自觉盯着贴在自己胸膛的手。那里头的奇妙感觉又膨胀起来,将他的心脏塞得满满的,有些酸疼,里头掺杂的其他情绪却又让他沉迷──是满足吗?像是得到了一直以来渴望的东西;他彷佛回到了第一次唤醒傀儡的时候,那澎湃的感动在胸腔中震荡着久久不散──他终於掌握到控制灵魂的诀窍,生死之间的交界变得模糊不清,他能紧紧握住属於他的东西……
但他又渴望什麽呢?
他明明,已经得到一切了啊……
仆人歪了歪头,观察亡灵法师的神色,那上头有着罕见的迷茫和痛苦。
「你的脸色不太好。我去给你煮茶,加些安神粉和蜂蜜,你会喜欢的。」
在眼角落下一吻後,属於生者的温暖体温迅速消退。亡灵法师伸出手,一把抓住自己正要离开的仆人。
「怎麽了,法瑞斯特?」
「……别走。」
「好。」仆人温和地说。法瑞斯特明明没开口,他却彷佛明白他心中所想,将他拥入怀中。
熟悉的拥抱安抚了亡灵法师紊乱的情绪,他闭上眼,让舒适的温度浸透自己的灵魂,然後他抬起头,有些犹豫地望着自己的仆人。
「我想要昨晚那样的。」他说。
「哪样?」仆人翘着嘴角问他。
他不悦地簇起眉,正要出声喝斥的时候,轻柔的吻落了下来,堵住了他的话语。
法瑞斯特发现自己很喜欢仆人的肢体动作。
不仅仅是不讨厌,而是喜欢。
拥抱、抚摸、轻浮的动手动脚──那甚至不需要什麽契机,看起来是仆人想这麽做就做了,从来没询问过他的意思。
他还会吻他。
法瑞斯特不喜欢亲吻。他年轻时候曾被一名女同学亲吻过,舌头在口内湿软蠕动的触感让他马上将午餐呕吐出来,接着被狠狠甩了一巴掌;自那之後他对异常主动的人都怀抱戒心,尽管他总会告诉对方谈恋爱不在他的人生规划里,但偶尔就是会有那样不识大体的家伙──总之,他不喜欢诸如唾液或魔心虫汁等黏黏的体液,平常他的工作不得已必须接触那些,但私底下他避之唯恐不及。
但亚肯特的亲吻不带一丝黏腻。
仅仅是乾燥温软的皮肉,在他的唇上轻轻摩擦。温热鼻息吹拂在他的口鼻周遭,没令他反感,反而让他有些沈醉其中。
他会先用唇瓣温暖他的皮肤,直到他闭上眼睛,鼻腔里都是他的气息,他的手指会轻轻摩挲他的後颈或耳後,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後,他的舌尖偶尔会冒出来,偷袭似地舔他的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时机掌握刚好的关系,他大多时候都能忍受这样的冒犯。直到某一次,那条不听话的舌头就这麽钻入了他的唇缝之中──
法瑞斯特想不透为何自己没有马上杀了他。
──也许是因为那感受没有记忆中糟糕的缘故。
他闭着眼,松开齿关,让对方的舌头长驱而入。湿热的血肉缓缓前行,滑过齿龈,挤压他的黏膜,追逐他的舌尖,然後灵巧地缠卷、吮吸。对方及他的唾液混合在一起,被舌头拍击出成泡沫,发出啧啧的水声;有一些漫了出来,他能感觉到下颚冰凉的湿意。多麽恶心啊,他想,但彼此交融在一起的亲密感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只想将这异样的温暖持续下去,永远沉沦其中。
他清楚知道那是他的仆人,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事物,他可以放松下来,感受这一切,顺从自己的渴望。
也许自己本来就喜欢这种事,法瑞斯特心想,只是没遇到合适的人带领罢了。
这样的想法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地,他就什麽也无法思考了。
亲吻结束的时候,亚肯特先替他舔去嘴角的唾液,再用手帕擦去湿意,然後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及黑袍,他的动作熟练而自然,彷佛已经这样做了十几年。
法瑞斯特盯着他,下意识舔着唇角,目光由仆人红润的唇滑过起伏的胸膛,最後不知怎的停顿在仆人的下腹。
他的脑中浮现出对方的裸体,白皙的皮肤,漂亮的肌肉线条,金色的毛发......
下巴被轻轻抬起,视线对上仆人笑弯的眼睛。他的眼稍漾着水光,带着难以明说的媚意,像是丝线勾着他的心脏。
「太早了。」他说,将他的头发掠到耳後。
直到仆人离开,法瑞斯特才意识到对方说的话是什麽意思。他像只受惊的猫一样跳起来,试图为自己的行为找个理由,但直到对方煮了茶回来,他还是没能向对方解释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