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木屋及砖房里的灯早已熄了大半,守夜人手中的微弱火光只在镇里巡了一圈,就消失了踪影。空旷的街道里,只剩下一名晚归的酒醉工人,泄沓的脚步踩着流浪汉的鼾声,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鲜明。
说是寂静,空气里仍奏响着不明显的乐声:夏虫的鸣叫、风的呼啸以及撞在窗上的轰鸣,草丛树叶的摩擦声响以及时不时的狗吠。这样的夜晚日复一日,已然持续了百年,就如同这座平淡无趣的小镇。一群人类固守这方角落,自幼年、成年到垂垂老矣。
旅客来了又去,村里的年轻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人群在衰老,但小镇仍然照常运作,就如同它所座落的这片广阔荒野,沈默而固执地矗立着,既不成长也不衰败,彷佛时光在此停驻,并且会一直这样下去。
──然而,世间的变化总是如此突然而令人措手不及。
一开始,只是一抹不甚明显的烟雾,悄悄地在小镇的围墙内弥漫开来。
接着,烟雾越发浓重,并染上了黑暗的色泽。变化来的如此之快,像雷雨天里层层堆叠的厚重乌云,来不及化为雨就朝着人间沉沉压迫下去。
像是被按下某个开关,黑云笼罩的地方,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踪影。
脚步声停止了,正在摸索钥匙的工人无声无息倒了下去。虫鸣被切断、狗不再吠叫,流浪汉也停止了鼾声──
镇里的死寂持续了数分钟之久。
又过了一会,悉悉簌簌的声响响起。
一声、两声、三声,此起彼落,相互叠加,愈趋嘈杂,最终形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吼──
小镇终於又出现了声音。镇里的人重新活动起来,挥舞的肢体有些僵硬,但动作凌乱而活泼,像庆典时酒醉的人跳一支即兴的舞。
他们刨挖墙角,砸破窗户,推挤撕咬,一群群涌出了看顾多年的土地。
酒醉的工人在混乱中被扭断了头。他摇晃着从角落爬了起来,歪歪扭扭地往前跑。他的头颅怪异地歪挂在扭曲的脖颈,上头的鼻翼像嗅闻那样不住抽动、眼睛插着碎裂的玻璃,鲜血淌满整个头颅,但他早已看不见也不觉得疼痛──
他已经死了。
尽管如此,他仍敏锐地知道前方不远处有他渴求的血肉,那是他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也许是旅客,也许是返乡游子。
彷佛香水瓶被摔碎,血肉的气味突然浓郁起来。他兴奋地奔跑,但当他快到达时,味道已经几乎没有了,一群村民撕扯着残渣,贪婪地吞噬沾染血迹的碎布。
他跑得太慢了。
工人失望地停下脚步,但他并没因此而放弃。他甩动双臂,吃力地摇晃断裂的颈骨,直到捕捉到空气一丝香甜的味道──
他咧开嘴,跟着其他同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在这群疯狂的屍体背後,一抹黑影悄悄掠过了残破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