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曙光城的列车即将於三分钟後进站,欲前往曙光城的旅客,请於第二月台候车……』的广播声响从镶嵌在天花板上的喇叭传出,那提醒着的声音传彻整个车站。
男人原本端坐在马桶上的壮硕身躯因为这声广播而微微动了一下;他轻轻踩着脚步,离开持续发出温热的座垫。他戴着宽大的牛仔帽,左手压了压已经垂得很低的帽沿,帽子几乎掩盖了他的半张脸,但依旧掩饰不了那对冷峻、空洞的双瞳。
他压下冲水按钮,马桶深处响起「咕噜」把清水吞没的声音,打开黑色公事包,把一块包裹在透明胶膜内的白色粉末丢入垃圾桶,然後解除门板上的电子锁,洁白的门无声无息往左边滑开,他肩膀微缩,挤出厕所门的同时拢紧了身上的长大衣——就算车站因为空调的帮助下而将室温维持在怡人的摄氏二十五度,但当他走到月台时,所迎接他的将是只有三度左右的低温。
离开洗手间,再度环顾这个利用钢骨结构搭建而成的宽敞大厅;绿之都的车站一如这个都市的名字,在挑高的大厅天花板上采用了可透光并且吸收太阳能的光板,并且在光板的内侧,也就是大厅内部的这一面细心的请来画家画上植物彩绘;以现代人的角度来说已经显得关系疏离的植物。他也只能认出其中几种,苏铁、凤仙花、橡树……而前往月台的电扶梯旁边则是挂着螺旋状的布景艺术,以传统纸浆制成的纸屏风加上镭射光投影照射,与上头的立体压花形成奇异的光影变化。
他只约略看了几眼,便迈开大步往电扶梯的方向走去,大理石地板擦得明亮乾净,与皮鞋摩擦後发出了「嘎吱」声响,这莫名的阻力并未阻挡他前进的步伐,他的右手用力的握住公事包提把,当搭上电扶梯时,他索性将沉重的公事包放在他所站立的前一阶,藉此稍微轻松片刻。
现在是早上十点,早已过了尖峰时间,车站内部以及搭车的旅客不多;因此他对自己的行为并没有太多的罪恶感;离他身後最近的旅客是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性,就站在离他五阶的位置。她穿着正式的咖啡色职业套装,一手正拿着PDA,以旁人难以偷听的音量交谈,似乎正在洽谈工作事宜。
他收回视线,同时发觉身旁的气温开始骤降;绿之都的车站月台不同於其他城市的车站,把月台建造在地下,而是能够呼吸到自然空气的高架式月台,半开放的月台在全国的铁路环状线中独树一格,不过缺点就是当天气出现变化时,乘客必须冒着大雨或是严寒搭上列车。
绿之都市民曾对此提出抱怨,每回面临市长选举时,这项改革案时常出现在候选人的政见发表中,不过虽然多数市民支持,加盖月台天花板这项改建案却因为经费问题而迟迟无法实行;确实,为了维持车站整体风格及美观考量,使用与大厅同等的透明太阳能板建材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但那也使得造价变得极为昂贵,要搭建一个能够覆盖两个月台,并且能够容纳两千名旅客的透明遮雨板,最好还能加上彩绘!这对仍在重建中的绿之都来说无疑是财政上的一大负担。
巨大的电子屏幕从原先的车站平面图变成了列车进站的实际影像,五百公尺前的列车车头从地下隧道的阴影中缓缓现身,同时耳边响起了列车进站的广播,以及不远处列车所发出的进站警示音。月台边的警示灯同时闪烁,而车站的保全人员已经就绪,准备在列车进站时引导旅客安全的上下车。他暗自冷笑,绿之都的人民比较起其他都市的市民,总是显得躁进一些,这在搭车时就可稍见端倪。
列车进站时同时带进雪花与行驶时所发出的热气,高速流线的车头安静无声的带着身後的车厢停靠在第二月台,当保全人员举起手中的萤光棒时,他正轻松的站在第四节车厢的等候处准备上车。
雪自月台遮雨棚与列车中间的空隙飘落,他抬起头,从帽沿底下看着灰暗的天空,以及不断飘下的透明雪花。他猜想应该有不少雪花沾到他的大衣以及脸上,回过头,身旁不少下车的旅客各自拢紧了身上的大衣,还有人戴上防寒耳罩以及围巾。他眼前的车门随着最後一个下车的年轻男人而畅通,保全人员放下阻挡的萤光棒,他握紧手上的公事包,弯着腰走进车厢内部。原本垄罩在身旁的寒冷顿时消失无踪,他往座位区瞄了一眼,发现他所处的座位旁边没有坐人,这是好事。
他身後没有人等着上车,不过车厢间的洗手间有人。他再度调整头顶上的帽子,决定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列车准备发车的警示声再度响起,电扶梯又冲上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身穿毛线衣,把自己包得密不通风的女孩跑进了他所在的这个门。当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冲上车厢的同时,列车车门也随之关闭。
寒风随着车门紧闭而阻绝,眼前这个女孩的喘息声比列车发动的声音还要大;她抬起头,脸上还有因为快跑而激起的红潮,她抬手擦汗的同时与他视线交会。他盯着她一秒钟,然後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PDA,在洗手间左侧的自动贩卖机前刷下条码,贩卖机的小型屏幕上立刻显示出电子钱包的剩余金额,而饮料的选择按钮亮起柔和的绿色灯光。
当他按下他所需要的冰咖啡,铝罐碰撞声回荡在取物口,而他的左侧车厢门也打开了,是那个刚冲上车的女孩;她手上拿着PDA,似乎正在确认自己的座位,他打开咖啡喝了一口的同时,发现她就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皱起眉头,发现她的座位就在他隔壁。
冰凉的咖啡顺着口中滑入喉咙,滋润了乾渴的胃部,也稍稍减缓了身上的燥热感。他不想脱掉大衣,至少现在还不行。
当他祈祷着,希望洗手间赶紧清空的同时,洗手间的门缓缓滑开,一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青年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甩着手,但洗手乳的香味完全无法掩盖他身上的烟味。他克制着将那人痛扁一顿的冲动,硬着头皮走进仍然烟味弥漫的洗手间,那个青年完全无视於他,迳自走向第五节车厢。
他走进洗手间,锁上电子锁的同时,洗手间内部的抽风机立刻开始运转;他顿时觉得空气清新一些。列车快速而安静的前往曙光城,而在这之间,会经过都灵桥,这趟四十分钟的旅程有一半他必须在这个洗手间安静度过,不过,并非无事可作。
他摘下牛仔帽,露出有些稀疏的头顶,他将帽子放在洗脸台,打开黑色公事包,从公事包里头拿出一把类似圆规的切割器。只是圆心的部份不是针,而是吸盘,他的视线落在洗手间唯一的玻璃窗,同时感觉体内的肾上腺素开始分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