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篇》
『师尊小心!』
无预警的,劫在深夜时分突然惊醒,他的双手冰冷且无法控制的颤抖,刚刚他做了一个恶梦,在梦里的他弱小无力却面对强大的敌人,身边的徒弟一个一个倒下,梦的结局好像不太好,但他一醒就记不得了。
「慎?」劫下意识的往身旁一探,手扑了个空,床上除了他没别人。
心中猛个被不好的感觉拥上,每每有这种感觉便有不好的事发生,虽然更多时後是自己警戒心过於强盛,但年轻时有好几次被这样的预感所救,这种奇特的感觉一直到他古稀之年都尚未退化,可以的话,真希望是前者。
劫忍耐着强烈的晕眩下床,与檀香缭绕的卧房不同,卧房外的空气隐约飘着血腥味,越往外走越是浓厚,寺殿内外一片黑暗宁静,整座庙像死透一样无声。
劫将手里剑紧握在手中,无声的走在回廊,还没走几步便看见几个横卧的躯体。
他小心的靠近,仔细看过死者的样子,面容筋络祥和,看来是还来不及应敌便已断气,身上还带着余温并不是断气很久,能做出这种水准的暗杀,对方的暗杀水准非常高明。
谨慎的跨过上散倒的屍体,黑色忍者将气息隐藏在黑影中,警戒的往外走,心里一团凌乱,自影流成立後他确实树立了许多敌人,但他实在想不到有谁能够夜袭影流?而且他到底睡了多久?出了这麽大的事都没醒?怎麽一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越往外走只看到越多的屍体,当他看见首席弟子的屍体时,劫的脚步也从一开始的平缓变成急躁,开始担心那人的安危,只要看见跟慎类似的身型与衣着,便紧张的奔过去检查,同时心里也不断祈求着不要是那人。
孤身站在习武场上,平时生气蓬勃的广场现今一片死寂,他视线投远往看,只看见了更多屍体,到处都是散乱的血液与肉块,劫脚下一个踉跄,好像踩着了什麽,劫赶紧挪开脚步。
「师...尊...」地上只剩上半身的少年痛苦的呻吟,他是几天前才特别与慎提起的学徒,这个孩子虽资质普通,但上进心比平常人还旺盛,现在的他身体破碎,肠子流了满地,鼻孔还冒着血泡。
劫不敢随便移动少年的身体,连忙屈膝直问「是谁做的?」
少年的嘴角溢出鲜血,噎呜着试图发出声音「...师尊...慎......他...慎...小心...」
撑不到将自己的遗言说完少年便咽气了,从他破碎的片语中,劫听见了让他最唯恐惧的答案,劫放开少年的屍体,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不可能!不是他!不会的!
他尽力的说服自己,并且发了疯似的开始寻找慎的踪影,劫开始不管是否还有敌人留在现场,他放声大喊、放开步伐狂奔,偌大的寺院里,最後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劫所有的学徒都在寺院里,无一幸免,只有慎的屍体他找不到。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劫为了慎找了许多不可能的理由,但最後除了弟子们的屍体,一把灵气剑穿破地面插在大门前,剑身沾满了鲜血,原本高挂在大门上的影流标记,破碎的散在四周,彷佛宣告着影流的一切已经灭亡。
茫然的望着那把灵气剑,劫缓缓的哼出笑声,他从微笑慢慢的到露出牙齿,轻轻的笑出声音到疯狂大笑,笑开的人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深。
他为什麽笑了?这件事一点都不好笑吗?
十五年前他主动出现在寺殿门口,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停战吧。』
当他亲口说出这句话、当他放下身上所有武装、当他舍下一直形影不离的灵气利刃、最後当他拆下他的面罩用真正的面貌面对自己,这些回忆现在回顾起来是那麽不真实。
还记得当时的他们就已经不年轻了,慎那张脸已经不是年幼记忆那般青涩,眉宇间的淡定仍在,两鬓却已褪成青白,骤眼看竟也颇似当年师傅的神韵,当时的劫看的有些怔然,那冷酷太久了心传来阵阵疼痛,也多亏这样的痛楚提醒了劫不该对此人的举动轻易动摇。
黑色的身影在电光石火间袭向对方,一下子就将身无防备的人放倒,锐利的袖剑横在颈边,锐利的剑气轻轻的拉出一横血红『还有比这个时候更好杀掉你吗?』
那人没有因架在脖子上的利刃恐惧,面对对方的坚定,劫却感觉到自己的心境在动摇,以至於连他的双手都不再平稳。
『我无法挽回我父亲对他所做过的伤害,但我无法无视你的绝望,如果是我这个氏族创造了你的悲伤,那也该由我来收拾,那是我该去承担的。』
『少自以为是,你承担的了吗?现在说这种话是打算欺骗谁?』
『身份、名字、性命,这些为了你都可以抛下。』说完这句话後便慢慢的阖上双眼,彷佛在他说这句话之前早已做好将性命一起奉上的准备。
劫冷笑,这样的话谁都能说,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
而这样的一句话也放在劫的心里十五年,他没有忘记当初这句话带给他的震撼,更无法忘记就是这个人慢慢走进自己的心深处,陪自己朝夕相处的度过整整十五年。
一直到现在他寺院内的所有人被杀光,他一手建立的流派惨遭血洗,他的心依然乱七八糟的在帮这个人所做的一切找藉口,甚至还担心他的安危。
这不好笑吗?
简直可笑的要命!
他娘的,他就是一个可笑的要命的白痴!
慎曾经做得比他承诺的更多,正因如此现在的劫完全无法理解为什麽慎会这麽对待他?愤怒有多少,他的疑惑便有多少。
为什麽?
给我一个让你这麽对我的理由?
难道过去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今天?
为了血洗我的教派?为了杀光我的学徒?为了摧毁我的一切?
为什麽?你怎麽能这麽做?这些学徒里甚至还有不足10岁的孩子。
这一切难道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为什麽在你的心里均衡永远都是第一顺位?
为什麽你跟你的父亲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
曾经说过要与我度过每一个十年的人,为什麽在今天夺走我的一切?
为什麽不乾脆杀掉我?
笑声渐渐的转小变成扭曲的哭声,难以接受的事实让这名老人无助的站在原地,像被掏空了灵魂的空壳。
「对不起...我很...对不起...」劫对既成的一切无能为力,那些学徒的屍首已经冰冷僵硬,未闭阖的双眼空洞洞的望着他,彷佛在责备他--
为什麽当初要让那个人进影流?
为什麽愿意原谅那个人所做的一切?
为什麽你要对那个人敞开心房?
如果不是你的决定,我们都不会死!
就为了你的一个疑问赔上了所有人的性命?
你不配做我们的师傅!
「我对不起你们...」劫抱着头,痛苦的弯下腰,嘴里喃喃着无尽的道歉。
『身份、名字、性命,这些为了你都可以抛下。』十五年前的誓言像针一般戳入劫的脑海,疯狂的怒意席卷而来。
「骗子!骗子!骗子!」劫一下又一下的狠狠打击地面,在乾燥粗糙的石砖上,留下湿润的红色痕迹。
他在毫无生气的寺院内游荡,试着找寻是否还有学徒生还,他强迫自己去相信可能有个学徒正躲在哪里等待他的救援,但最後的结果只让他更加的绝望。
在慎惯用的书房里找到一张橘红色的纸,那上头印着一张老旧的照片,是三十年前还带着面具的劫,底下写着一笔巨额数字,薄薄的一张纸便打碎了最後一丝他对慎仅剩的情感。
劫愤恨的将通缉单撕个粉碎,就是这样的数字,让你舍得摧毁我的一切?
他努力的阻止自己不要去想,这个问题却更清晰的在脑海里回荡。
已经到了这个岁数,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晚景,比起报仇,更多时後是想着一了百了,但纯粹的恨意让他怎麽样都无法自尽,他不甘心,为了这个人让他失去的太多太多,即使要死,也要跟那人同归於尽。
这样的想法驱使着劫离开了那如同地狱般的寺院,临走前他将插在正门口的灵气剑拔出,他要用这把沾满影流鲜血的剑报仇。
失去一切的人开始流浪,旅行过一个又一个的村落,他的足迹踏过广阔的稻田,寻过蜿蜒的湖泊,茫茫人海中好似大海捞针般的,小心的打探慎的下落、搜寻他的足迹,但这个人彷佛消失在这个世界里,连一点影子都找不到。
然而另一个消息传递的比他想像的还要快,是关於影流的,传说源头是从一个平凡的信差开始,每周例行性的派信竟发现影流里堆满了死屍,无一活人,当场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离开,下山後将看到的画面更加夸张的传开。
在人们口中的影流,传说是内神通外鬼,被倒戈、被背叛而灭亡,传说是一批精锐部队将影流趁夜屠灭,也有人说劫已经被精锐部队捉拿,且当众处以死刑,影流群龙无首便树倒猢狲散,更有人说他亲眼看见劫的鬼魂在影流的寺殿里飘荡,鬼哭回荡...等等众说纷纭,一时间更变成了民间茶余饭饱的热门话题。
影流的消息也比他想的还要快速的被取代,永远都有更新的英雄现身,永远都有更强的存在出现,过几个月後人们议论的便不再是关於影流,一代杀神的殒落没几个礼拜便被更新的资讯淹没。
打听无门之下,劫锁定了一个人,透过那个人或许可以让他更顺利的找到慎,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横跨了半个爱欧尼亚,来到了最南端边境。
孤峰高岭的地带人烟稀少,悬崖边上只有一间原木搭建的院落,从牧羊人口中得知,那间小小的院落只有一个老妇人独居,已经在这住了很久。
在一个温暖的下午,他小心的潜入,对方见着一身红装素裹的忍者出现也不害怕,伸出一指乾枯的手指,指指她对面的空位,意示劫坐下,还为他斟上一杯暖烫的茶。
劫思索了几秒,确认对方对自己没有威胁後,便收起袖剑落座「你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但我们一直在等你。」面对眼前的人,阿卡莉比自己预料的还来的平静,同时发现自己每一次见着劫的心情都很不一样,从过去到现在,她对他的感想一直在变,一年比一年复杂。
「那不多说废话,他在哪里?告诉我,或许可以考虑让你活着养老。」劫端起小小的茶杯抿了一口。
阿卡莉知道劫口中的"他"是谁,低头思索着该怎麽回答,右手轻轻抚着放在膝上的方盒,最後略带开玩笑的语气回答「死了。」
「你想死吗?」劫的眼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阿卡莉单手举起茶壶,将自己的茶杯斟满,她的右手一直没离开过那只盒子,彷佛里面放了极其珍贵的物品,深怕被谁夺走,而劫的威胁在她眼里轻若鸿毛。
「找到他又如何?找不到他又如何?」
「这跟你没关系。」
「你想杀了他?」
「杀他?岂止想杀了他。」劫说的咬牙切齿,几乎要咬崩自己的牙齿。
「难道你都不疑惑自己怎麽还活着吗?」
当然,这个问题他当然想过,但那又如何?「他那天没杀我,就应该知道我会报仇。」
「我为那人感到可怜,到他已经死了,你还以为要杀你的人是他。」阿卡莉微笑,语气带着阴冷的嘲讽与几分唏嘘,像是为那人感到不值,也像是在嘲笑劫。
在劫伸出袖剑前,阿卡莉将一张橘红色的纸递给劫,那熟悉的颜色与在影流里找到的是一模一样「当我也收到缉死单时,原本也以为你这次逃不了了。」
缉死单?
当初在寺院内太过悲怒,还没来的及仔细看过一次,便将这张纸撕个粉碎,劫将纸抽了过来,慢慢看清楚上头的字,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答案,一阵恍惚的即视感直冲脑门。
阿卡莉没有注意到劫的情绪,一边单手用瓷盖拨开泡沫一边缓缓的道「要不是你这一身杀气,看到你的真面目我还真认不出你,现在的你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老头子,呵呵,这个应该也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劫将纸对半撕开,厉声质问「你老了废话也多了!他在哪里?!」
阿卡莉的答案不变「死了。」
「你骗我!」劫发狂的挥手扫落桌上的茶具,充血的双眼怒瞪着阿卡莉,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如此激动的原因,是比起无法亲手杀死慎、凌迟他,更多的是难以承受的悲伤。
「死了就是死了,他代替你去送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吧。」阿卡莉用毫无平仄的语气连珠带炮的回应,面对劫的怒火充耳不闻。
在他脑中的拼图一块块的拼上,答案清晰的出现「你骗我...你...。」
「你为什麽不愿意接受事实?」
劫猛一个身手拽住阿卡莉的领口,锐利的袖剑仅临着温热的脖子不到几毫米,阿卡莉没有反抗,双臂下意识收紧怀中的盒子,明明不愿意接受阿卡莉的答案,却一点都否认对方并没有在说谎。
最後他放开阿卡莉,重重的坐在椅子上,脑中一片空白。
阿卡莉将方才一直不肯放手的方盒放在桌上,指尖依依不舍的抽开「他希望你能继续恨他,但我实在做不到,全世界都可以恨他,但你不行,你没有资格恨他。」
她缓慢的走远,独留下劫一个人,临走前阿卡莉回头多看了一眼劫,看着那人颓丧的身影,依稀的觉得他是个十分可怜的人。
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你奉献了所有吗?
每一任的暮光之眼都是无情的人,更可称得上是铁血无私,他们的心不会被任何事物动摇,连慎也不例外,但他选择把他的有情全部保留给了他想给的人。
有谁能真正做到如此地步?宁愿让自己去承担所有痛苦,让劫毅然决然的恨自己,也不要让他再承受这个世界给予的争议与怨恨,即使被误会也甘之如饴。
劫的双手止不住颤抖,从这个盒子的大小、长宽,他已经预测到盒子里会放什麽,才刚掀开盒盖一点缝隙,他已老泪纵横,一手摀着唇不让哭声溢出来。
将那方盒抱在怀里,劫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往悬崖边走,那重量比自己想像的还要轻,慎的爱却永远比自己想像的还来的重,倾尽自己的一切去深爱着劫。
『身份、名字、性命,这些为了你都可以抛下。』
带着那人从未辜负的诺言,红色的身影投入深蓝的守护者之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