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昨夜那谜团一般的男子,颜禾然踌躇许久,仍旧不晓得如何开口询问边伯贤。
看着他将两杯高脚杯放置到餐桌上头,随後自然的往里头倒入血红液体,潺潺流过杯缘的液体,随着渐渐置满的杯中,形成了一股漩涡。
“你的”他将倒满的杯子推到了她身前,随後拿出了盒小黑盒,抽出了一罐玻璃瓶。
玻璃瓶中是一片淡蓝色调的液体,他俐落的摇晃着瓶子,修长的手指轻易的转开了上头的瓶盖,里头是透明软塞子,专心投入的眸子认真的象个实验室研究员。
另一手再度伸向了黑盒里头,这一次映入眼帘的是一根细长针头的注射器,他麻利的将活塞芯杆推到底,将里头的多余空气推出了注射器,随後将针头刺进了玻璃瓶中,缓缓抽出了淡蓝液体。
“手给我吧”看了眼针头,上悄悄溢出的液体,边伯贤随後将视线投向了她,轻扬着嘴角弧度,好似安抚一般的微笑。
“你多说些话,我紧张…”颜禾然扁着嘴,抗拒的瞪着那针头道。
边伯贤轻笑出声,他伸手轻轻拉过了她的手,冰凉的指尖在她的皮肤表层逗留的划着“有你这麽不耐痛的吗?”
“我这吸血鬼也够窝囊的,什麽优雅高贵的夜行种族,我去,为了个阳光够拼命的”她咬了咬後牙槽,看着那针头一步步逼近,索性闭上了眸子眼不见为净。
“害怕只是未知恐惧在作祟,当针头还没刺入皮肉时,你就开始设想它有多疼,可哪一次你不是连我打完了都没发现吗?”他看着她直发抖的肩头,缓缓将针头小心翼翼的刺入了她的皮下,边说边推入了那淡蓝液体,过程中毫不迟疑,就连抽出针头的速度都快速且温柔。
“别一直废话,要打快打,每次到这种时候我就特别後悔为什麽遇上你!”她紧闭双眼,狰狞地道。
“昨天不是才说不後悔的,反悔了?”边伯贤无奈的将针头丢入了袋子里头,看着她依然紧闭的双眸,突然伸手将指尖摁在了她手臂上头道“打进去了”
身子一颤,颜禾然顿时僵硬的如同石柱,只见她气急败坏的叫着“为什麽要告诉我!”
看着她的反应,边伯贤笑意更深,他轻摁着她手臂上头的肉,又道“好象打歪了,要从打了喔”
闻言,颜禾然霎时瞪开了眼,然而对上那双笑意盈盈的双眸时,她突然明白了怎麽回事,只见她恼羞成怒的一把推开了他,站了起身,头也不回的就向着门口跑,不忘吼道“店长你太过份了!”
看着那跑出店门外的身影,边伯贤捂着嘴轻笑着。
他理亏的收拾起桌面,不料手肘磕上了一旁那没被动过的高脚杯,高脚杯滑落了餐桌,落地的瞬间应声破裂,残缺的高脚杯,和一地的猩红液体和着玻璃碎片妖艳的绽开了一抹鲜红玫瑰,触目惊心。
他深锁起了眉头,望着一地残藉胸口没由来的一阵闷疼,久违的感觉,久到他以为自己神经早已坏死,随着她一同坏死。
他抿起了唇,看了眼外头升起的太阳光线,刺眼的光芒万丈,显着身在暗处自己,狼狈不堪。
随着门口风铃声再起,客人的询问声响,他回过了神,一个弹指之间,地面原先的污秽消失了踪影,像是原本就没打破高脚杯一般,没有什麽不同。
感受着阳光洗礼,颜禾然眯起了眼眸,透过光线试图看清那高挂的太阳轮廓,没有熟悉的烧灼气味。
“这感觉真好”她弯起嘴角,咧开了嘴。
然而正当她顺着街道乱窜时,一旁的死胡同却传来了一声声闷哼,虽说声音极为压抑,可那该死的灵敏听觉,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她随着闷哼声的指引一步步走向死胡同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那光线死角。
只见一名男子卷曲着身子,不断瑟瑟发抖,一身白衬衫浸湿了汗水淋漓,贴上了他的皮肤。
“你还好吗?”她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
男子闻言,擡头望向了她,一双蕴含湿气的锐利双眸,有那麽一瞬间的怔然。
他张口欲言又止,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颜禾然谨慎的迈出了步伐,朝着他身边走去,她如果没看错,男子身上有那麽一下子,突兀的发出了一道银灰色的光芒,笼罩着他的身子,稍纵即逝。
可随着那消散的光芒,她突然一阵昏眩,一张熟悉模糊的脸庞闪过了脑海。
「沙利叶你是全世界最自私的天使!」
随着那句嘶吼声,模糊的男子落下了一滴清晰的泪,抽痛了她的心窝。
她晃了晃脑袋,闭上了眼,又再度睁开,不再晕眩的目光落在了身前男子身上。
可什麽时後男子早已瘫软在地,昏厥了过去。
她惊慌失措的扶起了他,轻轻摇晃了几下“你怎麽了?”
莫名的紧张感,麻了半个身子,似曾相识的恐惧感陌生又熟悉。
“萨然丝小姐,你知道预言为什麽会准确吗?”
刚搀扶起那昏厥过去的男人,身後又传来了一声轻唤,颜禾然警惕的转过了头,只见那一头棕色卷曲短发男子正站在胡同角落,一双铜铃大眼依然带笑如一。
“你到底是谁,如果你从刚刚就在胡同里为什麽见死不救?”
“因为人会愚昧的恐惧预言,又愚昧的促使它发生”他再一次答非所问。
“如果你的兴趣是欲盖弥彰,那我们没必要说下去”艰难地撑着那高出自己许多的昏厥男子,颜禾然有些站不稳,她咬牙坚持住脚步,瞪着那棕发男人。
“萨然丝小姐脾气真不好”他优雅的缓缓走向了她,依然没有声响的脚步声,却让人心生畏惧。
看着颜禾然後怕的退了几步,他倒是没再前进,反而停下了步伐,意有所指的指了指那昏厥的男子道“萨然丝,其实你该害怕的不该是我,而是他”
“如果你再不表面来历,就离我远点”看他没再靠近,她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可尖锐的语气,宛若一只竖立保护机制的刺蝟。
棕发男子笑了笑,咧开了嘴,他轻弯下腰身“朴灿烈”
“嗯?”
“萨然丝小姐我叫朴灿烈,丝特朗家族的预言师”他再度解释道。
丝特朗家族?
又一个疑惑如同谁丢来的纸团,砸在了脑门,然而打开来却是一片愚人的空白皱折。
“由於萨然丝小姐本身尚未苏醒,所以丝特朗家族还没有发现你的存在,但当年审判者下的猎杀令,从你苏醒的那一刻,会再度生效。
请千万不要侥幸心态,带着你孩子离开游水城,还有不要救他”说到这他双眸看着男子的眼神,是赤裸裸的轻蔑。
高傲的象是家猫不屑街边耗子一般,就连逗弄也嫌弄脏了爪子。
他的一席话,让颜禾然无法分辨是敌是友,可他所说的每句话,都象是一团又一团的毛线球,找到了头,却看不见尾。
“我并不知道你口中的萨然丝是谁,而我也不是,可惜你认错了,还有我看起来象是有孩子的人吗?!”颜禾然提振起精神,反驳了回去。
“你知道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吗?”
“…”颜禾然开始发觉,气氛不再紧张僵持,反倒因为朴灿烈一次又一次的答非所问让她有些无语。
“它又称之为人质情结,一种心理现象,指受害者对於加害者产生了一种情感,认同加害者的某些观点行为,甚至反过来帮助加害者”朴灿烈眨了几下眼睛,又道“那孩子对萨然丝小姐应该就是这种现象,可惜他是个叛徒的子嗣,除了我似乎没人同情他呢。”
颜禾然抽疼了几下鬓角,无语的尴尬渐渐蔓延开来,她不是不能感觉到对方的认真,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回覆,又或者说朴灿烈似乎根本不是要她回应。
她下定决心,扶稳了那昏厥的男子,干脆的转身离开,留下朴灿烈待在原地的自言自语。
回过神来,见颜禾然走出了胡同,朴灿烈呆楞了几秒,赶紧追了上来,连忙道“你真要救他?”
“难道你要阻止?”她头也不回的冷声反问道。
“怎麽可能,我是预言师,改变自己的预言岂不是自砸招牌”他撇了撇嘴,嘟囔着。
颜禾然眯起了眼转过了头看向他“那你叫我不要救他,跟你阻止哪里不同了?”
只见他停下了脚步,双手叉腰,义正严词回答“当然不同,因为做决定的是你不是我”
看着朴灿烈的举动语气,颜禾然有些恶寒,仿佛先前那高贵优雅的模样全是自己鬼遮眼了,这样的形容词怎麽会被放到这朴灿烈身上?
“疯子”她回过了头,打算不再搭理他。
朴灿烈气鼓了脸,对於颜禾然的反应他活象是被人狠狠刮了一计耳光,两个字,就是恼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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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昏厥男子拖回咖啡厅时,颜禾然早已累的气喘呼呼。
男子的眉宇之间是一道紧蹙的川字,她无意识的伸手轻抚而上,温暖的体温在掌心渐渐蔓延开来,久违的温度象是一颗刚煮好的水煮蛋,在寒冷的冬天里,在人们的手掌给予一丝暖意。
男子随着她的轻抚,眉头微微舒展了开,可仍旧没有要清醒的意思。
颜禾然望着咖啡厅内探头探脑,看着边伯贤从容的在洁白马克杯里缓缓注入那发着热气的黑咖啡,节节攀升的雾气随着隐隐传出的咖啡香味飘荡到了店门外头。
她抿紧了唇,硬着头皮还是推开了店门,一声悦耳的风铃响,似乎令她更为紧张不安。
“这次自己回来了吗?”边伯贤专心看着咖啡的色泽,并没有擡头。
颜禾然看了眼还未清醒的男子,无可奈何的唤了声“店长…你可以帮个忙吗?”
闻言边伯贤擡头一看,然而这一眼却让他怔然而住,他那双狭长的黑眸紧紧盯着那昏厥的男子,握着咖啡壶的手紧了紧。
“店长?”看着他不答话,颜禾然试探性的再度唤道。
良久才回神的边伯贤有些慌乱地放下了咖啡壶,迅速的走向了她身旁,倏地就将颜禾然拉过了身旁,拽开了她扶着男子的手,任由颜禾然一声惊呼与男子倒地的碰撞声响起,警戒地开口“禾然不要靠近他!”
对於这样的回答和举动,颜禾然显然非常不解,虽然她猜测过对於自己带个陌生人类回来边伯贤可能会生气,可这反应却超出了她的预期。
“可是…”
“没有可是!”颜禾然话尚未说完,边伯贤却大声一吼,打断了她。
颜禾然肩头一颤,边伯贤突如其来的怒火冷不防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这麽多年,这是她头一次看到他发了这麽大的火,涌上心头的除了讶异还有委屈。
“边伯贤你以为你是谁!”至喉咙猛然冒出了一句咆哮,颜禾然一说完只见她一脸错愕不已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刚刚说了什麽?
闻言边伯贤转过了头,一双黑眸突兀的发出了道异常的深蓝光泽,深邃的瞳仁竟有一丝哀戚在堆叠。
“不是,店长…我…”颜禾然感觉到拽着自己的手掌力道一点一滴的在放松,赶紧回握住了他。
“随便你”边伯贤却先一步挣脱了她的手,随後自顾自的向着楼上走去。
过去的那个人回来的话,究竟是福还是祸?
眼睁睁看着边伯贤走上楼,颜禾然难以置信方才那句随便你,真的是从那个人口中说出的一席话。
她垂下了眼帘,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断懊恼为什麽自己会对边伯贤发了脾气,可这样的边伯贤却让她觉得陌生不安。
颜禾然侧过了头,将目光放在了那男子身上,随後蹲下了身子,看着男子紧闭的双眼,然而正当她伸手想将人扶起时,男子眼角却淌流出了一道泪光,顺着眼角滑下,坠落在了地面,形成了一小点水渍。
她冷不防心口一震,闷痛感肆意妄为的串流在身子里头,沿着那些没有血液的血管,象是执意的想为它们填补。
意识恍惚间被拉扯到了另一个时空,与现实交错的画面,模糊了焦点,却又清晰了某个记忆点。
“沙利叶不要执迷不悟了,她是恶灵!”
“我不是!沙利叶你告诉他们我不是!”
“我们禾然当然不是,不要让恶毒的话进入你心,不要让怀疑蛊惑了你本该纯洁的心灵”
他散发出的银灰色光芒,一点一滴的笼罩在自己之上,好似让人安心的暖阳,那个人纵使全世界放弃了她,也不曾松开过那温暖的手掌。
他的每一句每一语,轻而易举的替她剥离了所有喧嚣。
可最後那个人,却消失了,从她的生命中被毫不留情的抽离出来,彻彻底底的抹去了…
颜禾然回过神来时,眼前却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红艳,她楞怔的伸手轻擦而过脸庞,然而那手背上头的血泪斑驳,清晰而骇人。
没有抽泣,没有哽咽,凝聚在心口的闷疼,化成了蚀骨的悲伤,再由泪水为它演绎悲鸣。
随着渐渐明朗的目光,男子苍白的脸庞映入了眼帘,又一次与那模糊的人契合的令人心疼不已。
陌生又熟悉的眷恋好似不属於自己的某块记忆,固执的被嵌进了大脑,找到它时却发现它早已布满了荆棘,试图剥开伤了手,放任不管又隐隐刺痛了自己。
颜禾然将男子扶上了一旁的沙发椅上头,随後关上了店门,又望了眼楼梯间的位置,只是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坐到了昏厥男子对面,认真的端详起他的容貌。
白皙的肌肤隐约透着微血管的青丝,那好似混血的精致五官轮廓散发着一股高贵优雅的孤傲感,可她却在这人身上看到了违和的温润…
但为什麽朴灿烈说自己应该要怕他,而边伯贤又为什麽反应如此强烈?
她趴上了桌面,将脸埋入了手臂里头,缓缓闭上了眸子,任由混乱思绪在脑海里蛮缠互缚,直到睡意袭来,打断了那折磨人思绪,为脑海关了盏灯。
梦里有个人将她的头轻轻抬起,让她靠在了他的胸怀中,一只修长的手执起了她的下颚,那被咬破的手腕搁到了她微微启唇的嘴边,一股浓厚的血腥溜进了嘴里,流下了喉咙。
“我会永远…永远…效忠於你”
他的语调饱含了沧桑嘶哑,似那经年累月的齿轮,锈蚀了棱角,转动之中传来的一声声咿呀。
窗外还是一片明亮,可屋内的黑暗却只剩诡谲在喧闹,咖啡机失灵的流出了烫人的液体,随着工作台畅流到地面上头,一室的咖啡香气四溢,微酸的气味浓厚的悠扬飘散,可尾韵的甘到了喉咙却只剩苦味。
那原先的宁静气息,也增添了一股淡淡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