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漾奶绿其实是个很害羞很腼腆的孩子。
高一上的时候我是学艺股长,而他是生物小老师。有一次生物老师派了作业,但我忘了是什麽,理所当然这时就该去找他。
那时他站在一群男生中间,特别出类拔萃,我还有点儿犹豫要不要叫他,最後还是轻轻戳了戳他的背。
我记得那时他的表情真的千载难逢,惊愕惊讶加惊恐,一秒间变幻无穷,看起来很有成为川剧演员的潜质。
我突然想起我好像从没看过他和女生说话。
身为我们班理论上第一个跟他说话的女生,我有种夺了他初吻的罪恶感,这是种很猥琐的想法,但我还是想下去了。
「那个……」他看起来很紧张,搞得我也跟他一样紧张,「我可以问一下生物作业是什麽吗?」
「喔。」他点点头,还点得很别扭,「讲义三之三的课後练习。」
「嗯好,谢谢,那不好意思你能够把上次复习考的成绩给我麽?要做成绩单,老师很急着要……」
我还没说完就发现根本就没人在听我说话,抬起头来果然没人,连个屁都没有,我左顾右盼,才看见他正大步迈出教室。
要不是在学校,他的步伐真的很像在跑路的人,那动作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抱头鼠窜。
碍於成绩单是家长们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想望之物,生物又是第三类组加权分数最重的一科,老师又放话说要是我不把成绩单做出来就要把我捏死——
於是我只好再找他一次,硬着头皮地。
再一次找他时他在看小说,好像是波西杰克森之类的来着,我走到他的座位,敲了敲他的桌面,他抬起头来时嘴开开的,看起来有种辛普森家庭的既视感。
我这时突然觉得由上而下俯视人的感觉真好,他那麽高,我平时只能看见他鼻孔。但现在我可以看见他鼻梁了,嗯,还真挺。
我就这麽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这里有上一次生物复习考的成绩麽?我要做成绩单。」
他先是卷卷他的头毛,然後眼神不停地游移,飘来飘去,跟云朵一样飘忽,就是不看我这。
我有点火大。
那是种习惯问题,我跟人说话时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所以我现在很想直直地看进他眼里,对,直直地。
终於,在他的眼神第五次飘向左边时,他迸出了他的答案:「没有。」
「……马的。」我心中如是说。
「喔。」但实际上我得这样说。表面很淡定,但内心很激狂。
妈呀,既然没有你干嘛不早说?眼神还飘来飘去的干什麽呢!
当我在教师办公室做海报时提起这件事时,各位女同胞们看法纷呈,简单而言,她们非常有共鸣。
女同胞A把双面胶撕下来,狠狠地,表示她对我的支持,「其实班上没有女生跟他说过话吧?不然现在在场的,有人跟他说过麽?」
「应该不会有吧。」女同胞B说,「有一次他从我身旁经过,连个借过都不说。」
「拜托人家瘦啊。」女同胞C一语惊醒梦中人。
「嗯嗯对。」我附和,「而且超高,我仰起头只能看见他鼻孔呢!」
「他到底几公分啊?」女同胞B从图画纸中仰起脸。
女同胞A沉吟:「我记得上次量身高他好像是185?」
「靠跟李钟硕有得比啊!」女同胞C惊呼,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
「而且你们知道麽?上次阿憨跟我说他长得超漂亮的,我本来不相信,後来我偷偷观察了一下——」女同胞A的表情很生动,「干是真的超漂亮的!」
我仔细回想了下他的脸,高高而纤直的鼻梁,大而清亮的眼睛,啊,妈的他是不是长得比我正啊?
「那为什麽没女朋友?而且不太跟女生说话?」女同胞C再次提出症结所在。
「受过情伤?」我问。
「个性闭思?有女生恐惧症?」女同胞B搬出了学术名词。
「我看他是个Gay吧。」
我们齐齐看向女同胞A,心想着:啊,这真是有道理欸,这就是答案了吧?这肯定就是答案了吧?而且他应该是受!
「我们帮他保密好了。」我忧伤地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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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α说起了这件事。
α算是跟鲜漾奶绿比较熟的女生,原因是鲜漾奶绿成绩超好,而α成绩顶尖,又是副班,堂堂一枚女中豪杰。
「可是这不公平啊!我成绩不也很好麽?」我向α扁扁嘴。
「拜托巴嘎(注),」α捏捏我的脸,「你考第四,我考第二,你觉得谁比较优秀?」
我很委屈,「你们这些读书狗,他妈的太欺负人了!」
「但我记得他会提起你。」α突然来了个转折语,简直宇宙大霹雳,我都吓得要站不住脚了。
「真的假的?」我很怀疑。
「真的。」α很肯定,「我上次在小七遇到他时,他就问我为什麽总要叫你阿刚呢。」
「喔?」我突然很有兴致,「那你怎麽说?」
α挥挥手,「我跟他说那是你国中时的绰号,那是个漫长的故事,还有可怕的演变史,还是直接问你比较快。」
「这样喔。」我点点头。
「可是你知道麽?」α眼神炯炯,变得很神秘,「他超极屁的!」
我很错愕,「屁啦这怎麽可能?」
「你还记得上次礼堂办书展的时候吗?」α提起一个遥远的记忆。
我突然忆起了那次国文老师以增进作文素养之名带我们去那看书,但其实我们都在找幼儿书然後坐在地上讲故事。
「记得啊,」我惑:「可是那又有什关系?」
α降低了音量,好像有什麽要不得的秘密一样,「他在那里买了一只兔子娃娃,就是小小只然後很好捏的那种。」
好喔,这确实是要不得的秘密。
有点崩坏,我怀疑地说:「你不会在唬弄我吧?」
α是很不屑的脸,很唾弃的语调,「我干嘛唬弄你?唬你又没有成就感,我也不会变瘦,同性婚姻也不会合法化啊!」
……我怎麽就觉得我被贬得一文不值了呢?
「好吧。」我又说:「不过我仔细想想买兔子娃娃也没什麽啊,严格说也没有很屁吧?」
「当然不是只有买兔子娃娃而已,」α接着说,一脸『这个世界上怎麽会有这麽屁的人』的表情,「他还把兔子娃娃捏成各种形状,比如弄扁,拉耳朵,把兔子脸弄成三角形,然後从兔子屁股戳下去之类的啦……」
「……麦尬。」我汗颜。
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他意外地像个小男孩。
α在摇头感叹摆摆手之余还不忘消遣我,她转过头来,拉高音问:「小T,你干嘛一脸『靠腰这世界上怎麽会有这麽屁的人啊』的表情?」
害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喔,还好仍是一样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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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那种你对我越神秘,我对你越在意的那种人。
这种人在现代社会中很有拿热脸去贴冷屁屁的风险,但也是种被虐的快乐,α常常针对这点说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抖M。
我在傍晚要放学看到鲜漾奶绿之时,内心就是这种感觉。
我跟α要去补习,很显然,鲜漾奶绿也要去补习,他站在小七面前,约莫是在等人吧,不是女朋友,所以大概是男朋友。
我们就这样直直的朝小七走过去,其实并不是因为鲜漾奶绿,而是因为α要买特趣巧克力,我陪她而已。
但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鲜漾奶绿分明就看见我们了,但他假装没看见;他分明很在意正朝他接近的我们,但他假装不在意。
夕阳余辉映在他身上,拉出一道修长的影。早春的风拂起了他的制服衣摆,却也吹起了我的浅浅发丝,遮住了我的眼帘。
我们走过他身边,他朝α礼貌性地颔首。
……他马的就是不看我!
我气地在小七里踱脚,心烦地想拿蒸笼里的包子丢人,直到α恳切地请求我别再丢人了,我才稍微消停些,但过了两秒我就又想踩烂茶叶蛋。
终於忍不住了,我趁α结帐的时候跑出小七,站在了他面前。
由於我至少比他矮了三十公分,他大约花了二十秒才惊觉我的存在。
他俯视着我,我仰视着他,嗯,我应该有充分展现我那慑人的气势。
我望着他的浅色瞳孔渐渐变大,然後我在他眼中的倒影益发清晰。
我们就这样僵滞着,不发一语,沉默蔓延,直至α走出店外。
我向他说:「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掰。」
我满意地看着他的脸部表情抽搐,啊,真想听听他的感想,可惜我得逃了。
「喂。」
在我逃到了对街时,我听到了个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间里,穿越了人行道,终漫至我耳边,携着些许的犹疑和青涩,呼啸而来。
我回过头,望见红灯亮起,望见他站在那里,望见他笑得那样美好。
他的声音在车水马龙中是那麽的清晰。
「掰掰,Tomato。」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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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Tomato,以下简称小T。
女主朋友α,读音『阿法』。
注:巴嘎,日文笨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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