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襄悠悠转醒,虚弱间她先见着铜铸烛台上跳动的烛火,接着视线落到一张俏美的容貌上。
「醒了、醒了,小姐醒了。」
听到这高昂的声调,尚未完全恢复神智的珉襄不消说立即认出是执语。
「太好了,人总算清醒。」一扫愁闷,执语开心对着来到床边的男人道。
珉襄一见皇甫珩扬,尽管脑子再混沌,也打算先勉力撑起身子,无奈从骨头筋肉带出的酸疼让她差点摔回枕上,好在有只手早一步搀住她。
「管轩,你这就领执语到厨房煎药。」搀搂着珉襄,皇甫珩扬下达指示。
「可是小姐…。」执语显然不愿离开,她以为人清醒事情便好办,但一看珉襄的情况,担忧又重新占据心头。
「怎麽?你就这麽想看你家小姐继续受折磨吗?再怎样她也是未来的隶王妃,若有个万一当心我拿你治罪。」皇甫珩扬不假辞色威吓。
执语闻言又急了起来「当然不是,我当然希望小姐的病快好。」
「既然如此,还待在这?」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不敢再怠慢,执语随着管轩告退。
房门再度关阖後,原先靠在皇甫珩扬肩头上的珉襄藉一丝力气将他推开,气息微喘地道「不愧修练千年,有些话说起来嘴也不会软半分。」
「我是阐述事实。」皇甫珩扬一脸心安理得。
「你当大家都失忆吗?皇甫珩扬可不适合情深致志一角。」话说完,珉襄猛烈乾咳,平时就怕冷的她受伤後更觉得全身冷飕飕。
见状,皇甫珩扬一语不发起身离开床沿,待他再返回时手上多了一杯热茶「你身上的寒毒要解需要一段时间,伤好之前你暂时住下。」
「你让我这麽住下,不怕麻烦上门?」珉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接过茶杯。
「麻烦怎样都会上门,跟你在哪养伤没关系。」
「这算弥补吗?亏那天书房里我还念在自己人的面子上没点破。」
「哦?是吗?那下回你大可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仅管出手就是。」皇甫珩扬带着看好戏心态开口。
珉襄一看到那幸灾乐祸的态势,突然觉得刺眼,再怎麽说出力的还是自己「话说回来我昏迷了多久?还有执语又为何在这?我不是要你……。」
「一天一夜。执语是被管轩带回来的。」
「管轩?」珉襄半听半懂。
「估摸受不了执语的苦求。」
「这……没想到他也有摆不平的时候。」珉襄几乎可以想像管轩被执语纠缠的画面。
皇甫珩扬闻言淡笑,笑她的看法倒是和他一致。基本上他看管轩出门的模样,对照後来执语的出现,可是没半点诧异。
「那你帮我疗伤的事?」珉襄追问。
「我要她答应不管看到什麽都别问,不过依她的性子可能憋不了太久。」
「我知道,我会想个说法。」珉襄叹口气,普通时候倒也罢,现在这身体状况不管要她做什麽都疲累。
而望着因为受伤难得娇弱清媚的珉襄,皇甫珩扬无来由被勾起一份想要认真呵护一名女人的心情。老实说,如此心意是对一尾蛇妖而言是陌生的,这几年他对黛容的情慾和宠溺单纯出於目的,根本无须过问自己可有真心。
「怎麽了?」皇甫珩扬出奇的沉默令珉襄不解出声。
「我不过是说依她的个性可能憋不了太久,没要求你独自想办法。」
「嗄?」珉襄微愣,她有点摸不透当前的皇甫珩扬「所以?」
「目前为止她只知道你受了风寒,她若朝你问起就说为了疗养身体,这几年我从重山子那陆续习得一些功夫。」
「我师父?」珉襄不解加深。
「反正大夥住那麽近,宋国大皇子讨教道学没什麽好奇怪。」
「是吗?我怎麽觉得你这话有另一层意思?」
「我那另一层的意思不正是你心底的疑问,你应该一直很好奇凭你的修为都能识破我的真身了,为何重山子默不作声?」
皇甫珩扬的直指,珉襄没有回应,这代表他说中了。
「这问题解释起来很复杂,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再跟你细说。」皇甫珩扬又道。
「嗯。」珉襄没有异议,此时此刻她确实没有脑力去消化一些事,因为除了身子骨发冷,她开始感觉脖子以上又热又沉。皇甫珩扬也警觉到她的不对劲,原以为她面色的红润是烛光辉映,可细瞧後却发现双颊浮现红斑。
珉襄喘气频率增多增快,手一松,茶杯摔落地面碎裂,皇甫珩扬坐回榻边稳住侧倒的身躯,情紧之下直觉唤道「小襄!」
被病痛折磨昏头的珉襄听闻不禁一栗,男人的呼唤就像骇人咒语,她紧揪住他的袖口,大力喘气,变了个人似,沉声严肃质问「你……叫我什麽?」
「我……。」皇甫珩扬语塞,他从珉襄的病容读到伤痛和一股隐忍情绪即将发作。
下一瞬,早已封进记忆底层的画面无预警在珉襄的脑海流窜,她忘记今时处在何地,只感受到升腾的火气……「谁准你这样叫我!」吼完,她用力推开皇甫珩扬,举起手往他的脸庞招呼。
就在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落下同时,房门刚巧被推开,灰蝠手抱一只关着血狐犬的铁笼站在门口,本是开心来邀功的他被坐在床榻上的男女吓傻在门边。
吹入的冷风,让情绪失控的珉襄稍加清醒,她紧握打过皇甫珩扬的手,以万分歉意的语气轻说了句抱歉便昏厥。
皇甫珩扬抱住珉襄,对於不断灌进房里的冰寒大感不耐「啧,碍事。」一个挥手,将傻愣的灰蝠轰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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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炕上,皇甫珩扬用手摸抚辣痛的脸颊,坐在椅子上喝茶的灰蝠每觑一眼,嘴角便上扬一次,当然上扬弧度有限,不能过於明显。
「想说什麽就给我说出来。」皇甫珩扬忒看不顺眼灰蝠的暗自窃笑。
「哎呀!我能说什麽呢?说你修行都快修到尽头了还趁人之危吗?」灰蝠对於自己终於可以挖苦自己兄弟这事感到通体舒畅。
「我趁人之危?」皇甫珩扬抬高尾音。
「不是吗?你若非趁人之危,为何被赏耳光?兄弟,我知道你忍了几千年,难得开荤总是会上瘾,但凡事还是得讲规矩,今天遗春院那位对你百依百顺,不代表女天师会买你的帐啊!况且,我看女天师的身材也没黛容………哇!烫!」灰蝠话没道完,手中的瓷杯已从中裂成两半,热茶全洒在身上。
皇甫珩扬故作没事端起白瓷粉梅盖杯浅啜。
灰蝠气极败坏「你这人怎麽这麽禁不起说,明明是你要我讲。」
「让你说不表示我不能表达意见。」皇甫珩扬宣示性放下盖杯「我只强调一次,我并没有所谓的趁人之危。」
「你没有?那你这巴掌岂不白挨?」
「某种意义上要这麽说也行。」皇甫珩扬错愕之余可是有把珉襄昏过去前的道歉听清楚。关於称谓这事情,他最初以为至多只是招来白眼与排斥,完完全全没料到她会有极大反弹,甚至出现嫌恶愤懑,今日之态度,一改他对她的印象,过往那名在情绪表露上清清淡淡,偶尔言词机锋的女人似乎不是她的全部,在她脸上读到的伤痛究竟是伤势折磨所致,亦或…另有隐情。
「这个…墨凛啊!你…该不会对女天师动真情吧?」还是习惯称呼皇甫珩扬为
墨澟的灰蝠蓦然开口。
「怎麽突然这样问?」皇甫珩扬淡然反问,没太大反应。
「因为依过往经验你不可能不回敬。」灰蝠可是亲睹过不少惨剧。过去几百年两人若是幻化人形游历人间,肯定会有桃花找上墨凛的门,桃花范围从大家闺秀到小家碧玉都有,那些倒贴桃花得到的待遇只有好一点、很惨、最惨三种区别。冷眼无视是好一点的待遇,言词羞辱则算在很惨,而最惨的……就得说到有次两人在路边喝凉水,卖凉水的姑娘正值豆蔻年华,一见墨凛即春心大动、爹娘都快不认,只是不知是太开心还是太羞怯,一个脚滑手上端得凉水竟洒了墨凛一身,姑娘急着直道歉,怎知他墨大爷不动声色抢过一碗凉水便往人家头上浇。
「回敬也得看状况,亲都还没结,人就有缺角,我要怎麽向皇帝老子交待,再说有人希望她日子过得越差越好,我可不想做善事让人如意。」皇甫珩扬说着,眸子也转为幽暗。
看在灰蝠眼里,几年下来,他的这位拜把兄弟个性差这点是没多大改变没错,但却少去几分逍遥,多了更多烦心时刻。尤其太子为巩固储君之位动作频频,手中筹码少之又少的皇甫珩扬只能一面松懈敌方戒心,一面步步为营运筹。
「你破天荒答应这门婚事无非相中女天师的娘家势力,但你怎麽肯定人家愿意帮忙,李阙还有太子那乘龙快婿,他若想当国丈再笨也知道要往哪押宝。」
皇甫珩扬淡笑「依李阙的中庸个性,他绝不会轻易表态。」
「那你为何?」
「李阙不肯帮忙没关系,还有他女儿。」
「你是说女天师?区区女流之辈在朝堂有何立足之地?她不过庶出,就算你俩成亲,她的王妃身份也压不过太子妃。」灰蝠打从心底不苟同皇甫珩扬的看法。
「其他庶女我不敢说,但李珉襄的庶出身份绝对值钱。」
「是是是!你说值钱就值钱吧!所以说了老半天,你到底对人家有没有真情实意?」灰蝠又绕回原话题,对於要动脑的皇权斗争他没太大兴趣,以他立场来看,谁当皇帝不都一样,无论政权几番更迭,他照旧是当他的蝙蝠妖王。
「不管有没有都轮不到跟你报备。」皇甫珩扬说完起身往门口走。
「欸,你这是要去哪?」
「去看看那只血狐犬。」
皇甫珩扬一语倒提醒灰蝠,血狐犬被管轩带去疗伤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