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歌舞昇平,大公主徐诗霓自始至终低着头,不见情绪。
杯斛交错间,事成定局。
诗芹想,自己是心疼的。那个温柔美丽,众公主间最出色的霓姐姐。
「受伤了吗?我看看。」当她摔倒时,素昧平生的她温声问道。
「我知道我的出生不好,我娘亲不过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一个奴婢,正因为如此,我更有理由努力,去改变命运。」她骨子里,也有着皇室的傲骨。
「有人得宠,便有人失势,这样的事情每天都有。」贵妃被囚,她站在雨中,轻描淡写,眼底却是悲伤的。
「芹妹妹,你的心愿是什麽?」她仰望繁星,「我只希望,有一天能离开这繁花似锦的宫廷,在深山老林,陪心爱的人看日出日落。」
霓姐姐,你如今的心愿是什麽?
虽同为公主,但两人却截然不同。徐诗芹出生嫡系,尊贵无比;徐诗霓出生微贱,受尽白眼、徐诗芹可以无忧无虑,成天跑跳;徐诗霓刻苦向上,只想靠自己改变自己的命。
但这一刻,徐诗芹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感同身受,看着远处的徐诗霓,就像看着未来的自己。
然而,却无能为力。
乱世之中,公主的价值,唯有和亲。
「溯靡,如果今日坐在那里的是本宫,你会怎麽样?」回去路上,徐诗芹心烦意乱,支开了宫女们,只有溯靡陪着在湖畔散心。
「公主不愿的事,溯靡不会让任何人强求公主。」溯靡顿了下,「若是公主想做的事,任何事,溯靡都会为你达成。」
诗芹嫣然,长吁口气。
溯靡微笑,他知道公主其实很讨厌自己的身份,所以极少在他面前自称本宫,除非是在谈论严肃之事、或要以一个公主的立场讲话之时。
这样的诗芹,若有天要离开周宫,他相随。
「回宫吧,天色已晚了。」溯靡道。诗芹正要答,却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溯靡拉住诗芹,回避到树後。
来者不是他人,正是今夜的主角,刚被封号安昌公主的徐诗霓。
徐诗霓双眼迷蒙,脸上是喝过酒的晕红,在月光下美得如梦似幻。
「霓姐姐必是想独自静一静,我们离开吧。」诗芹用嘴型道,溯靡认同的点点头,两人蹑手蹑脚往後走。
突然扑通一声,诗芹震惊的回过身,湖岸边哪里还有徐诗霓的影子?
「霓姐姐!」诗芹尖叫,拔腿狂奔,「来人!快来人!安昌公主落水了!」
溯靡拉住诗芹的衣袖,诗芹愤怒的甩开,袖子被扯成两截,转身投入水中。
虽知诗芹略晓水性,可这夜里漆黑无比,水温又低,溯靡迅速脱下外衫,也跳进湖中。
湖边没有架设灯火,能见度极低,溯靡眯起眼仔细寻找,好不容易看到诗芹拖着早已失去意识的徐诗霓,却是筋疲力竭,毕竟此时的诗芹身形尚矮小,怎麽也抱不动高挑的姐姐。
溯靡迅速游过去,从底下托住两人的脚,向上推移。终於浮出水面的诗芹咳了好几口水,紧紧抱着姐姐游向岸边。
此时已聚集了不少人,惊慌失措的宫女连忙喊太医,有几个则赶紧去通知王后。
「霓姐姐你醒醒啊,看看我,我是你芹妹妹。」诗芹哭喊,不停推着一动也不动的徐诗霓。
看着这样的诗芹,溯靡心疼无比,捡起刚刚脱下的衣服,覆在诗芹身上,再探了下徐诗霓的鼻息。
「没事的,只是呛进点水,没有大碍。」他轻声安抚受惊吓的诗芹,一手探在她身後,缓缓输入一股暖流。
太医很快来了,将徐诗霓扶起,让她咳出水,虚弱的徐诗霓终於张开眼。
「姐姐、姐姐你可终於醒了。」诗芹扑过去,抱住诗霓大哭。
诗霓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妹妹救了我?」
诗芹哭着点点头。
「谢谢你。」她微笑,「我没事了。」
「这是怎麽回事?」王后怒气冲冲的赶到,众人忙跪下迎接。
诗霓正欲开口,诗芹就抢先回话,「母后,适才儿臣与霓姐姐在湖畔散心,可一旁树丛间突然窜出一只鸟儿,儿臣受惊尖叫,想不到也吓到姐姐,姐姐喝了酒、离湖又近,重心不稳跌了进去。」
「儿臣一慌也跳水要去救姐姐,但水性仍是不够熟稔,幸有溯靡立即来救,才未有憾事。」诗芹噗通一声跪下,「儿臣有罪,求母后责罚。」
溯靡闻言也重重磕了个头,「微臣未保护好两位公主,求王后责罚。」
诗霓低头,默不作声。
王后皱眉,转头问太医,「两位公主可有大碍?」
「回王后,都无大碍,只是毕竟着了寒,需好好调养。」
「今日之事不再追究,安昌公主近来有喜事,需得好好照料,作为责罚,诗芹公主陪伴一个月,细心照顾,不得有误。」
「是。」诗芹行了大礼。
王后离去後,诗芹忙扶着诗霓也回了住所。贵妃被打入冷宫後,这座清菊宫一直很清冷,只有诗霓一人住在这,没有新的妃嫔搬入,怕染了晦气。
王后还是心疼女儿的,将采江采仪两个宫女派了过来伺候,而溯靡自是跟着,一时清菊宫热闹不少。
诗芹嘱咐采江去熬药,采仪和诗霓的宫女瓷屏则服侍两人更衣。
更完衣出来,见溯靡不知从哪弄来个火盆,整屋子暖烘烘的。
「妹妹身边的人,甚是伶俐。」诗霓莞尔。
「姐姐过奖。」
「妹妹,为何今日要帮我?」
「溯靡说过,除非该死,否则没有人该去死。」在诗芹心里,溯靡是信仰,永远强大、沉着,在自己有危难时他总能保护自己。
诗霓叹气,「是啊,今日是我糊涂了。」
采江拿来两碗热腾腾的药,是安神祛寒的,诗霓让她们去打理空房,给诗芹住。
「公主,我去外面巡视。」溯靡见他人都被支开,也退下了。
「妹妹,我不想嫁去齐国。」诗霓哭起来,纤细的身体一颤一颤,惹人心疼。「可我能怎麽办?我在这宫中已是无依无靠,如今又事成定局。」
「姐姐莫难过,回头我求母后给你多备些嫁妆,再给你几个我身边机灵的人,绝不会让姐姐在那边受委屈。」
诗霓苦笑。
「姐姐打起精神来,会没事的。」诗芹将诗霓抱入怀中。
「多谢妹妹。」
今日之事纷多烦杂,待采江她们打扫好便早早歇息了。
诗芹在房内绕步,却是没有睡意。
门上传来几声轻敲,「进来。」
溯靡踏入房内,目光温柔,「坐下,别走了。」
诗芹乖乖坐下,溯靡站到背後,手掌抵在脊椎上,温热的感觉流窜过四肢百骸,「我担心你着凉。」他解释道。
「我没事的。」
溯靡好似没听到,从怀里拿出一小瓶,倒出两颗黑色药丸,「吃下去。」
诗芹吞入腹中,只觉更舒畅的,连呼吸都轻松了几分。
「无能为力的事,想再多只会累到自己。」溯靡道。对於他,世间只有诗芹是重要的,哪怕今天徐诗霓死了,若诗芹没有跟着跳入水,他看也不会看一眼。
他是冷血的,他的满腔热血和爱意,全部倾注於一人。
「我知道了。」诗芹微笑,「我要歇息了,你也早些歇着。」
溯靡离开,却没有去睡,而是守在诗芹窗边,听她微乱的呼吸。
这一日,是三个人的不眠夜。